曲清澤一直在觀察納蘭錦繡的反應,即便是最輕微的,也沒逃過他的眼睛。
他在心里不禁暗嘆:“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紀泓燁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還不太確定。但眼前這女子,卻絕對不會為情所困。這樣的人往往是最難控制的,因為很難找到她的弱點。”
“那國主有什么打算?”
“我得不到驚云令,當然也不會讓其他人得到。”
納蘭錦繡表現得一點都不意外,她笑了笑:“所以,你是想殺了我嗎?”
“是這樣。”
“可你又害怕我手上的東西,怕我反擊,怕我將南楚削弱,怕大寧有機可趁。”
曲清澤不承認,卻也不否認。他身為一國之主又怎樣,做事情依然要顧慮那么多,不能隨心所欲。
“公主府如今已經不具備威脅你的力量,我母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時日無多,我想求國主寬帶于她。只要您同意,我甘愿赴死。”
曲清澤眼睛眨都沒眨一下,是怕錯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人的生命無限珍貴,因為沒有重來的機會。如果不是被逼無奈,沒有一個人愿意甘心赴死。
這個看起來淡漠得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又如此年輕的女子,為什么能這么輕易做決定?這一點,讓曲清澤感到震撼。
納蘭錦繡沒什么好解釋的,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又經歷了那么多死里逃生,早就把生死看淡了。
在她眼中生命固然重要,那是因為有放不下的東西,也有放不下的人。她之前之所以留戀,之所以怕死,是因為心中有牽掛。
如今,她早就把能失去的都失去了,再沒有什么是讓她感到不舍的。能活著固然好,但如果活得這么辛苦,還要牽連別人,那倒不如利落的去。
“我曾經做過錯事,也就是北疆和北燕的那一戰。我眼中常常會出現那時候的場景,尸山血海最終化成了皚皚白骨。
心中無限歉疚,日日折磨著我。我終于發現,原來人是不能做錯事的,不然即便是世人原諒了你,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人們常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但又有誰知道,那個做主將的人,會不會因此永遠走不出陰影。我本是個行醫之人,這雙手卻終究染上了血腥。”
納蘭錦繡說了這長長的一段話,然后閉眼,呼吸了一下外面的清冽之氣,淡聲道:“國主,讓他們進來吧!”
曲清澤是帶了人來的,只不過都留在院外,她是如何發現的?
端著托盤的太監進來,那上面放著一個青玉杯,一把匕首,還有一卷白綾。納蘭錦繡緩緩走過去,伸手端起了青玉杯,毫不猶豫的喝了下去。
曲清澤一直在一旁看著,在她端起杯子的時候,他有一瞬間想要阻止,但最終還是默許了。她桀驁不馴,不是他能控制的,消失了才最穩妥。
“鴆。”納蘭錦繡淡淡笑了笑。
“你都沒得到我的承諾,就把毒藥喝了,如果我不善待公主府,你不是白犧牲了嗎?”
“我知道國主不會那么做。”納蘭錦繡在任何時候都保持著高度冷靜,她已經把曲清澤摸了個清清楚楚。
“你所服下的毒藥已經經過改良,再不是見血封喉的鴆。它每半個月會毒發一次,只要服下解藥就無礙。”
“國主都想控制我為你辦事,恕我不能從命。”
“你骨頭這么硬,哪里是我能控制的。只不過我見你將生死置之度外,就確定大寧也沒人能威脅你,所以,決定留你一命。我也不是殺人狂,如果可以的話,當然也不愿意做劊子手。”
尋常人聽了這些話難免要動容,但納蘭錦繡卻無動于衷。她冷聲道:“國主若真是想讓我活著,又何必讓我服毒?說到底不過是想和我進行拉鋸戰,想著我總有疲憊的一天,不愿意再和你斗,自然就會臣服于你。”
“人有時候太聰明了不好,什么事情都看得那么透徹,豈不是要寒心了。”
“人心如此,我早就習慣了。”
曲清澤覺得自己今天也有些失態,竟然在這耗費了這么久的時間。他提步往外走,淡聲道:“大寧的求親孤準了,你準備一下,不日就跟著紀泓燁去吧!”
納蘭錦繡什么都沒說,她想命運終究還是把他們糾纏在了一起,不知是孽還是緣。分分合合,她如今是已經倦了。
房間里忽然涌進很多人,都是年輕貌美的宮婢。她們服侍納蘭錦繡沐浴更衣,又給她上了精致的妝容,讓她看起來明媚攝人。
“公主生得真美,奴婢在宮中伺候這么久了,還沒見過哪個女子有公主漂亮。”給她梳頭的宮婢把發簪插好,看著銅鏡中的人影說道。
納蘭錦繡不置可否,好與不好不過是一張皮囊罷了。這副皮相不僅不能助她脫困,反而還成了累贅,倒不如沒有的好。
門外有宮人求見,說是國主讓靜安公主去見寧國使臣。納蘭錦繡就被眾人簇擁著去了,這一次,她竟然還破例有了步攆。
宮中的人都是最會看風向的,見國主如此寵愛她,對她的態度可是恭敬道不行。還好納蘭錦繡是個冷冷靜思考的,不然還真以為自己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了。
紀泓燁在等納蘭錦繡的過程中,表現的很是淡然,再多的情緒都被他收斂于心底。直到看著她緩步走來,眼神逐漸由平和變為專注。
她今日穿的是流彩暗花云錦宮裝,是南楚宮裝的一種。因刺繡手法獨特,在南楚宮中一向受眾嬪妃公主追捧,只不過做工這么考究的,還真是少之又少。
這衣裳太過華貴奪目,若穿在別人身上,只怕會奪了主人的光彩。但穿在她身上卻真真就只成了一件漂亮衣服。
不管眾人怎么驚艷,納蘭錦繡一如既往的安之若素。她姿態端莊的行了禮,然后退到一旁坐下,自始至終沒抬頭看紀泓燁一眼。
紀泓燁之前就想到她應該在怪他,不過他并未放在心上。只要是把她帶回去,他們以后的時間就會在一起,他總有法子能讓她回心轉意。
宮宴十分熱鬧,因為這一次大寧沒有女眷,所以,納蘭錦繡也不必在此陪著。她只是過來和未來夫婿見個面,如今人也看到了,自然是要回去的。
曲文玚見她離開,便借口跟著她出來。納蘭錦繡見他像是有話要說的模樣,就停下腳步,是一副用心聽教的樣子。
曲文玚嘆息著說:“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身上發生過什么事。我擔憂的是你這次去大寧,只怕日子也不會好過,還要處處留心提防才是。”
納蘭錦繡向他行了個禮:“靜安謹記于心。”
曲文玚擺了擺手:“如今這里也沒外人,你就不要同我做這些面子活了。我和你一見如故,擔憂你也是真的。”
納蘭錦繡也是前些日子才發現,南楚這位寬和的太子殿下有些自來熟。她知道他性情純善,只是,也知道他這副性子并不適合做太子。
“我在南楚不也是被囚禁于宮中嗎,到了大寧最壞也就是如此吧。我好歹也是靜安公主,他們總不能莫名其妙的把我殺了,只怕那樣也不好和南楚交代。”
“話雖如此,但背井離鄉總歸是困難的。”
納蘭錦繡笑了笑:“我本來就在金陵城長大,若要真找出來個故鄉不可,那你勉勉強強能算是吧!”
曲文玚無奈,她什么時候都是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樣子。
“日子總是要過的,不過換個地方度日,我的要求不能太高。再者說了,大寧的內閣首輔,總要比虬尺國國主好上千萬倍,起碼能算得上是男才女貌。”
曲文玚真是不知道她腦子里在想什么,他本是關心她,想叮囑一番。誰知她竟是一點都不在意,說的話聽著就不著調,也不知平時那份端莊持重哪去了。
紀泓燁在曲文玚身后不遠處,他還是想這么不遠不近的送一送納蘭錦繡,誰知竟看到了曲文玚。
南楚這位太子是位君子,只不過處事優柔寡斷,不是做國主的料子。等到其他皇子長大,等到那些成年皇子手中的權力重了,想必他在這太子的位置上,也待不了多久了。
曲文玚為人事柔和,但是也絕對稱不上是多管閑事,怎么和親一事竟讓他這么關注?難道他對阿錦有什么想法不成?
紀泓燁這般想來心里就不舒服了,他們是堂表親,按理說是可以成婚的。阿錦本來就討人喜歡,曲文玚會動心也應該是情理之中。
因為有了這種想法,所以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不是想偷聽他們的談話,只是想聽她親口說,她對這次和親的看法。
聽到納蘭錦繡那一套說辭之后,他當然是不悅的。只是如今情勢就是這樣,他也不能把她逼得緊了。
來日方長,他能讓她喜歡上他一次,就能讓她喜歡上第二次。左右曲文玚是不可能有機會的,他也絕對不會給他任何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