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緩聲道:“這里沒有外人。”
孫文杰笑了笑,眼中有贊賞之意:“既是如此,那我就開門見山了。”
“但說無妨。”
“圣上已入暮齡,東宮之位一直懸空,幾方勢力爭執不下。驚云令成為所有人奪儲之爭,先生一人幾乎關系到大寧未來。”
納蘭錦繡大致已經明白孫文杰此行之意,她把手中的茶盞放到桌案上,淡聲道:“孫大人言重了,我一人之力,怎可影響大寧。”
“你是不能,但驚云令可以。”
“那依照孫大人的意思,讓我怎么做?”
“毀了它。”
納蘭錦繡冷笑一聲:“我若是不同意呢?孫大人是不是準備暗殺我?”
孫文杰沒說話,那模樣看起來像是默認。
“既是如此,好走不送。”
孫文杰起身:“這是我第一次來貴府,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生而為人,眾生的命是命,我的命也是命。孫大人下次若是來要我的命,那我就只能給孫大人吃閉門羹了。”
孫文杰這時已經走到門口,他回頭,看見一身青衣的少年正目光凌厲的看著他。他眼中寒光冷冽,透露著與他外貌不符的鋒利。
“我只是想毀掉驚云令,并無害你之意。”
“你明知道驚云令受我所控,我一日不死,驚云令便一日不滅。”
“我只是不想大寧經歷腥風血雨,南楚野心勃勃,周圍的幾個附屬小國也是各有打算。大寧不能內亂,不然我們就都成了千古罪人。”
納蘭錦繡這時候也站起身子,她冷聲道:“大寧從鼎盛時期走向衰敗,應該怪的便是你們這些肱骨之臣。我是北疆人,只希望為我的家鄉謀一條生路,并不想做那個禍國殃民之人。”
孫文杰沉默了一下說道:“北疆也是大寧的一部分。”
“這話可不是說說而已。”納蘭錦繡冷眼看著孫文杰:“見死不救的是誰,孫大人不會這么快就忘了吧!”
納蘭錦繡沒辦法讓自己用平常心來對待,如若不是金陵城的這些權臣弄權。父親又怎會慘死,兄長又怎么會平白斷了一指,離戈又怎么會下落不明,北疆又怎么會滿目瘡痍,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這一樁樁一件件,對鎮北王府來說,哪一個不是血海深仇?他們憑什么在這么多事情發生之后,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孫文杰的手握成了拳頭,他一心要打造個清平盛世,又怎么愿意看見北疆如此?他和懷瑾爭取過,只不過沒有成功。
是啊,他現在有什么權利要求人家要愛護大寧,要為黎民百姓著想。
他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轉過了身子,對著納蘭錦繡恭敬的行了個禮:“身為人臣,于北疆來說,我確實沒盡到責任,在此表示歉意。”
納蘭錦繡剛剛的滿腔怒火已經被壓制下去,她緩緩閉上眼睛,又徐徐睜開。語氣中難掩疲倦:“算了,這件事情也不能怪孫大人。”
“我知你心中所想,是要用驚云令讓多方勢力內耗,讓他們自相殘殺。你的出發點也許沒錯,但是這樣的結果是大寧就完了。”
“交淺言深,孫大人不必和我說這些。”納蘭錦繡心里明白,潯王慧王都希望得到驚云令,而三哥這一派大概是想毀了它。
看樣子,命運還是給他們開了個大玩笑。既然已經不能相愛,還要強迫著他們相殺。她,不要認命,絕對不要!
孫文杰從納蘭錦繡那里出來,徑直去了內閣。紀泓燁剛剛擬完折子,正準備回府,和他碰了個面對面。
“你走的這么急做什么?”紀泓燁看著孫文杰心中不免疑惑,他馬上就要繼任戶部尚書,已經很少見到他這般焦急了。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去我府中。”
孫文杰的府邸如今可以用滴水不漏來形容,尤其是前院書房。紀泓燁剛坐下,連杯茶都沒來得及喝,就聽孫文杰說:“我去見了名樂侯。”
“操之過急。”
“我當然沒有你這么沉穩,你也不看看現在是個什么形勢,大寧已經經不起任何動蕩了。”
紀泓燁靜靜看著他:“可是你去了這一趟,又有什么收獲呢?只能讓她更防備我們了。”
“這名樂侯倒是很聰明,而且做事情也夠坦率,我想要他命這件事,當著我的面就問出來了。”孫文杰混跡官場多年,最習慣的不是坦率面對,反而是打官腔。
“是不是讓你感到措手不及?”
“是有點。”孫文杰摸了摸鼻子:“我觀察了一下,他那院子也好近,就是他身邊的那個黑衣劍客怕是不好應付。”
紀泓燁不語,他把臉頰轉向窗外,看著外面寥落的景色,竟然想到這是快要入冬了。
“不若把你的人借給我,紀小白、龍義和葉丙,再調一些千機營的好手,我今晚就去會會他們。”
“我勸你最好早點打消這個念頭,名樂侯如果出了事,你覺得徐錦策可能善罷甘休嗎?”
大寧經不起任何動蕩,當然也包括北疆的反盤。不過,為了一個義弟,徐錦策真的能置北疆蒼生于不顧?孫文杰搖頭:“我覺得不可能。”
“一定會。”紀泓燁回答的斬釘截鐵。
“你又不是徐錦策,你怎么知道一定會?”
“我當然知道。”紀泓燁這次北疆之行也不是白走的,徐錦策怎么看重白錦,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況且她的身份是鎮北王府郡主,一母同胞。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金陵,那新仇舊恨,以徐錦策愛憎分明的性子,絕對不可能再忍耐。
任何事情只要是紀泓燁說出來的,孫文杰冥冥中就會信上幾分。如今他又是用如此篤定的語氣,更是讓他深信不疑了。
“那這樣說來,我們還真是不能殺他。”孫文杰急的來回踱步,連續走了好幾圈之后,似乎終于想到了法子:“既然把這個貨根留在金陵這么危險,那不如我們把他送走。”
紀泓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即便是眼神在平和,掩飾不住內里的諷刺:“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真當潯王和慧王是傻子?更何況還有上面那位,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可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不成就眼睜睜看著朝堂動.亂?”
“如今這個格局,可以說是已經爛到根上了,不如就借用驚云令,好好的清理一下。”紀泓燁字字鏗鏘,帶著讓人回絕不了的堅定。
孫文杰眼睛瞪得老大,兩只手搓在一起,反復揉了很多次,才說:“你這么做可是要動搖國本的。”
按照紀泓燁的意思,他們還要借用驚云令推波助瀾,讓潯王和慧王兩相爭斗,借此機會剪掉他們的羽翼。
如今的朝廷重臣,大都是這兩派的人,真的要就此剪除,大寧朝堂上將無可用之人。這不是元氣大傷嗎?
“有舍才有得。”
“可現在不是最好時機,南楚虎視眈眈,我們現在如果內亂,不是正好給了他們可乘之機嗎?”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紀泓燁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孫文杰一臉懵:“什么話?”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孫文杰恨得咬牙切齒:“你從哪聽來的這種話?”
“我那天在街上碰見賣肉的,一個賣的是馬肉,一個賣的是駱駝肉。那兩人的對話就有這么一句,我覺得很有道理。”
孫文杰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感覺現在有點憋氣。他明明就是要跟他說正經事的,但是他這副態度明顯就是在消遣他。
駱駝和馬,和大寧南楚能相提并論嗎?他把兩個國家這樣做比喻,豈不是太過兒戲?他覺得自從他休妻又死了老婆之后,整個人有點性情大變了,也不知他這是受了什么刺.激。
紀泓燁半天沒得到回復,不禁轉過頭去看他。發現孫文杰的眼神已經由剛才的憤怒,轉變成了同情,一臉苦相的看著他。
“你這是受什么刺.激了?”紀泓燁覺得他真是有點兒太反常。
“我是覺得你現在一個人,其實挺可憐的。”
“呵…你可真敢想。”
“難道不是么?”孫文杰反問:“我們曾經都是要匡扶天下,但我感覺你現在怎么像是要報復天下了?”
“你好好想想我剛說的話,哪句是同你兒戲。”紀泓燁神色很深沉:“南楚幾代國主勵精圖治,讓他們從不知名的小國,逐漸變得強盛。但他們畢竟有局限性,你看,彈丸之地就是他們最致命的弱點。”
孫文杰最近幾年,也是被南楚驚人的成長力給震顫了。但正如紀泓燁所說,南楚是強盛,但是他就那么大一塊地方,人口也就那么多,還真的能翻出什么花來不成?
“你是說我們不用畏懼南楚么?”
“當然不是。”紀泓燁笑了笑:“南楚懂得用北燕來牽制北疆,讓大寧失去最強有力的助手。那我們為什么就不能利用其他小國來牽制南楚,讓它自顧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