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和穆離快馬加鞭終于趕上了離戈一行人,也見到了親自來接應他們的呂修崖。
呂修崖較之幾年前沒有太多變化,見了納蘭錦繡帶著鎮北王的遺體,也是大驚失色。他明顯沒認出,她就是紀泓燁當初求娶的人。
他對著鎮北王行了個跪拜大禮,然后讓人去找棺木。他是個忠烈耿直之人,恨金陵那些位高權重之人,痛鎮北王為國捐軀。
“我接到王爺的信就趕來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他見納蘭錦繡面生,卻明顯又是主事的,就問道:“小兄弟怎么稱呼?”
納蘭錦繡供手向他行了個禮,啞聲道:“呂將軍喚我白錦便好。”
“不知你在玄甲軍中所任何職?”
“軍醫。”
呂修崖覺得有些奇怪,他從沒聽說過軍醫還可以做主事人的。
鎮北王府的管事看出他的猶疑,解釋道:“這是王爺的義子。”
呂修崖看她的眼光又與眾不同了一些。鎮北王生性豪烈,喜歡結交之人均是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將軍。沒想到這個文弱少年能得他青睞。
他見納蘭錦繡眼睛紅腫,明顯是剛剛哭的厲害了,就安慰道:“王爺這個仇,早晚都要報的,你也不要太過傷心。”
鎮北王府一門忠烈,鎮北王為北疆、為大寧一生戎馬,到頭來卻落了這么個下場,他心中也是不忿。
納蘭錦繡向他又施一禮,淡聲道:“北疆如今戰亂,呂將軍還是先回彭城吧!我鎮北王府的家眷,就托付給呂將軍了。”
“怎么?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我還要去和兄長會合。”
呂修崖心中對她的好感尤甚。這時候還要留在這個是非之地,最能考驗出人心,看來鎮北王的眼光確實不差。
這時候離戈過來了,她懷里還抱著徐戀歌。本是個性情堅毅的人,此時也紅了眼眶。她看著納蘭錦繡,有很多話想說,但礙于身邊有人也只能忍著。
納蘭錦繡沖她行了個禮,說道:“嫂夫人,保重。”
離戈知道她此行必然萬分艱難,況且她只是個普通女子,不應該承擔那么多。可路是自己選的,如果她不是因為有戀歌需要照顧,大概也會去找徐錦策。
“你也保重,照顧好自己。”
這里知道她本來身份的人不多,納蘭錦繡怕說多了會露出馬腳,就轉身上馬,和穆離一起走了。
徐錦策在平城,如今大半個北疆都淪落敵手,只有平城往南一帶還在玄甲軍手中。
這邊的消息如若想傳過去,已經是難上加難,她要盡快趕到平城,把父親去世的消息告訴兄長。
納蘭錦繡和穆離一路風塵,趕到平城的時候是半夜。平城正在挖戰壕,徐錦策親自去監工,聽下屬說白錦來了,就馬不停蹄往回趕。
納蘭錦繡依然是一身青衣,因為戰亂,四處都有北燕人和流寇,他們只能走小路。路上塵土飛揚,饒是她平時再愛干凈,此時也顯得狼狽。
徐錦策還不知道赤陽城的情況,也不知她怎么會過來,看著她的樣子,心里感覺很不好,就問道:“你跑來做什么?吃飯了沒有?”
納蘭錦繡搖了搖頭:“我們進去說吧!”
“兄長,父親他歿了。”
徐錦策身形晃了一下,他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穩,問道:“你剛剛說什么?”
納蘭錦繡知道他已經聽清了,她心里忽然覺得特別難過,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只能看著徐錦策,眼睛都不眨的看著。
徐錦策閉上眼睛,沉默了許久,才咽下口中的血腥氣,道:“怎么回事?”
納蘭錦繡把經過給他說了一遍。
徐錦策忽然冷笑了一聲,聲音蒼涼:“他們想做什么,舉世滅我北疆么?”
納蘭錦繡看著他青白的臉一陣擔憂,她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小聲喚道:“兄長…”
徐錦策見她哭了,伸手給她擦眼淚,擦著擦著自己也哭了出來。他一哭,納蘭錦繡就慌亂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尤其是像徐錦策這種人,不是到痛徹心扉的時候,他斷斷不可能哭出來。因為他生來驕傲,認為哭泣是弱者的行為。
徐錦策哭的時候沒有什么其他動靜,但他的肩膀在劇烈顫抖,可見情緒波動很大。
穆離依然是守在門外,聽著屋里的哭聲,心里也是一陣陣的疼。他對北疆和鎮北王府有著很特殊的情感,如今變成這樣,他自然也難過。
他們往平城趕的時候,郡主哭過一次,她說:“如果父親不是把軟猬甲給了我,那些箭就不會傷到他。”
他那時候很心疼,他覺得這件事她可能會記一輩子。她一直是愛憎分明的,鎮北王府如今這么艱難,她不可能離開的。
他們曾經說要游遍名山大川,可能只能是一個美好的愿望罷了。他想帶她離開是非之地,但更想尊重她的心意,所以只能是盡全力保護好她。
徐錦策哭完了,用衣袖把眼淚擦干凈。他的眼睛依然紅著,只是神態上已經看不出什么情緒。像他這個年紀的男子,哭泣是一種特別恥辱的事。
“他人都去哪了?”
“父親在出事前應該就有預兆了,已經安頓他們去了彭城。是呂修崖親自接走的,應該不會有事的。”
徐錦策點了點頭,隨即又把目光轉向她,語氣有些嚴厲:“即便是情況緊急,你讓穆離過來通知我也就是了,為什么還要親自過來?你知不知道北疆現在有多亂?”
“我知道。”納蘭錦繡心里也很難過,她有些同情他,但她也知道他不需要,所以根本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吸了吸鼻子,啞聲道:“我有些擔心你。”
徐錦策本來嚴厲的神色,一瞬間柔和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低聲說:“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就去彭城。”
“我不!”納蘭錦繡的態度也很堅決。
“你想做什么?”
“我想留在這里。”
“這里接下來還有很多場硬仗要打,每一天都會變得特別危險,你不適合留在這。”
納蘭錦繡鼻子一酸,眼淚怎么都控制不住了,她哽咽著說:“父親不在了,你身邊連個親近的人都沒有。”
“我需要你們都好好的。”徐錦策動手給她擦眼淚,哄道:“戀歌還小,也需要人看護,你回去幫離戈吧!恰逢亂世,你只要守護好王府里的人,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彭城沒有打仗,離戈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好戀歌。”
徐錦策見她神色堅定,知道自己多說無益。他這個妹妹小時候也是他看著成長的,性子有多倔強,他當然領教過。尤其是自金陵回來后,更是執拗得很。
“你留在這里,我還要分心。”徐錦策決定換個角度來說服她,但其實也只是隨口一說,心里多半是覺得這話無用。
“我有穆離,還有蝶影,根本就用不著旁人保護。”納蘭錦繡說到這里,還有些驕傲的揚了揚下巴:“父親教我兵法,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協助兄長嗎?”
“你畢竟是女子,有些責任不用擔在肩上。太沉重…”
徐錦策這眼睛有些茫然。他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在不停告訴自己他身負北疆安危,要永遠把私人情感放在后面。這是他從父親身上學來的。
可現在他開始質疑,自己一直信奉的東西到底對不對?北疆如今深陷困境,不要說其他國家了,就是連大寧都不肯出手相幫。仿佛是天要亡他北疆,亡他鎮北王府。
他一直信奉的要忠于大寧,北疆是大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到底是不是正確?他懷疑,懷疑父親這一生所信奉的東西,其實只能說明他是愚忠。
“正是因為沉重,才要有人來分擔。我既然是鎮北王的女兒,就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
納蘭錦繡說這話的時候,態度非常堅定,而且眼睛中有一種不容置疑。這讓徐錦策內心感到一陣震撼,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影子。
他記得他九歲那年,動了北疆一個百姓的孩子。其實他沒有錯,父親還是懲罰了他。
他記得父親當時說的是:“我知道你委屈,但是你要記住你是正北王府的世子,對于你的臣民,你應該做到足夠寬厚。”
父親那時候的不容置疑,就和她此時的一模一樣。他忍不住問道:“你已經知道了,對么?”
納蘭錦繡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點了點頭,本來想說些什么,卻不知該如何表達。
“我知道,總有一天父親會告訴你的。”
徐錦策之前就想把她的身份公諸于眾,但鎮北王阻止了,說時機不成熟。那時候他就在想,身上永遠不可能被埋沒,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既然兄長也知道這件事,那就不要再攔我了。”
徐錦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終于笑了一下,他說:“好,我們兄妹一起把這些侵略者趕出北疆。”
徐錦策不知道,他如今隨口說的這一句話,讓納蘭錦繡付出多年來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