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興覺得鎮北王這些話,聽起來有那么一點傷感。他是誰,是在北疆赫赫有名,讓北燕人聞風喪膽的鎮北王。
他少年時候開始領兵,他便是他的隨行軍醫。那時候的少年風華正茂,意氣風發。他們做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卻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讓北疆更加強大,讓北疆的百姓無憂。
如今北疆的戰火依然未能平息。情勢似乎還不如從前,而他們已經壯士遲暮。這怎能不讓人傷感?
陳興最近這兩年,也能感覺出來力不從心。他有的時候不想承認自己老了,但是卻又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不論他醫術多精,他能救多少人的性命,在歲月的侵蝕之下,也只能剩下滿目滄桑。
他的眼眶有一瞬間酸澀,聲音也暗啞了幾分:“等到王爺把自己身上的擔子交給世子,那我也該告老還鄉了。”
“你還什么鄉,到時候就把你的一家子都挪到赤陽城中來。這些領兵打仗的事情都交給孩子們了,我肯定也閑下來沒事可做,到時候咱們兩個還可以一起喝酒下棋。”
陳興覺得這樣也好。在外面漂泊了一輩子的人,若是被拘在家中,不能見昔日故友,也沒人陪著憶往昔,確實會更加寥落。
納蘭錦繡這邊,已經被這個滿地打滾的孩子整得徹底無語了。看他吼的那么大聲,卻始終不肯讓她來診治,時間久了她心中也是疑竇叢生。
她懷疑這孩子是故意的,便沒耐心陪他耗下去了。管他是惡作劇,還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她站起身子對身旁的穆離道:“咱們回去吧!”
穆離覺得這孩子的反應太過奇怪了,就是腹痛也不能如此夸張。但凡真的是疼痛忍無可忍的時候,那他哪還有這么多的力氣來折騰?他從善如流的跟在納蘭錦繡身后,一起出了軍帳。
少年身上有陳興安排的任務,自然不可能這么輕易的就把他們放走。他很利落的站起來,然后大步跑到納蘭錦繡身邊,兩手緊緊拉住她的手臂,大聲喊:“陳叔不讓你走,所以你必須得在這里等他回來。”
因為他來的猝不及防,穆離和納蘭錦繡沒有防備。他猛的拉扯這一下,讓納蘭錦繡腳下一個踉蹌,顯些就摔倒了。
穆離看這少年用了那么大的力氣,想必這一下應該把她拉疼了,一時怒從心起,揮手就把那少年推了出去。
這個少年才入玄甲軍中一年。雖然也做過一些訓練,但是身手連普通士兵都趕不上。
穆離這一下雖然只用了三分力氣,還把他推甩出去很遠。他重重的摔到地上,只感覺胸口氣血翻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穆離轉瞬已經到了他面前,他站在那里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面容冷峻,聲音就更冷了:“你若說話就好好說話,平白的動手作甚?”
少年本想出口解釋,但是一張口就開始劇烈咳嗽。
納蘭錦繡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想到穆離剛剛那一下,這孩子大概是傷的不輕。她走過去站在穆離身旁,看著躺在地下的人,問道:“你為何要攔我?”
少年咳得厲害,依然是說不出話。納蘭錦繡把自己的針包拿出來,抽出一根銀針刺了他一個穴位之后,他的咳嗽就立馬止住了。
那少年剛剛感覺喉嚨里都是血腥氣,難受的不行。卻不承想,一針過來他頓時就舒服很多,連帶著呼吸都順暢了。
從剛才在帳篷中,他對納蘭錦繡就有一種莫名的親近之感。而且他也聽說過白錦之名,曾經救過不少重傷之人。在玄甲軍中他的名字流傳很廣。
這時候心里對他的好感就更加強烈了。他站起身子,揮手拍打著身上的土。然后有些憨聲憨氣的說:“陳叔讓我拖住你,說是在他回來之前,你不能離開。”
陳興走的時候有些急,也沒顧上考慮這個少年,能不能頂住人家盤問。納蘭錦繡雖然沒有威逼利誘,但是他已經把事情都說了出來。
“那你直接說不就好了,我不走就是了。”
她的話讓少年表現得更加困惑了。他雖然不怎么聰明,但是在陳叔以那種語氣囑咐的時候,他也知道,要發生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內心已經確定,陳叔一定是要對白錦不利的。
只是不知道他為何不在意。
納蘭錦繡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回想起她入了賬中之后,和陳興說的那幾句話,以及陳興在看到她手之后就離開了,想必是已經發現了她是女兒身的事。
也是,這種東西要瞞尋常人還可以,但若是要瞞大夫總也是要差一些的。不過她也不害怕,陳興的為人他大致有些了解,而且他去找父帥。父帥自然會說服他的,她不用擔心身份被揭穿。
“我就在這帳中等,你讓人給我沏壺茶來。”納蘭錦繡說著話就已經返回了軍帳中,而且還坐下了。
那個少年看著她,忍不住又道:“你怎知道陳叔要對你做什么,萬一要對你不利呢?”
納蘭錦繡一個人坐著,本來覺得有些百無聊賴。想著不如去尋一些藥材過來磨粉,誰知道這孩子竟然還不走,而且看他還挺有意思的。
她想不知陳興若是知道,他所托非人的時候會是什么表情。越想越覺得有意思,就言笑晏晏:“我行得正,坐得直,陳叔不會對我怎么樣的。”
那少年只覺得她笑的時候十分好看,尤其是下巴處那兩個小小的梨渦,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特別甜。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這么好看的男孩子,尤其是他笑的時候,仿佛周邊的空氣都變得甜了。
“我我我,我去沏茶!”他結結巴巴的說完話,跑得竟是沒影了。
納蘭錦繡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得更厲害了。一邊笑一邊對穆離說:“你看這孩子呆頭呆腦的,不過倒是挺有意思的。你說我剛跟他說了一句話,他跑什么呀?我還沒問他的名字呢。”
穆離把眼神轉到軍帳的門口,看著外面,壓根就不想理她。明明是那么聰慧的一個人,偏偏在這方面不開竅。
那少年也應該是十三四歲了,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他整日在軍營中見的都是男子,如今見一個姑娘對他笑得那么甜,心里不小鹿亂撞才有鬼了。她明明撩了人家卻猶不自知,你說他氣不氣。
穆離這么想,其實就有些不公道了。納蘭錦繡如今是女扮男裝,而且那少年也不知道她的是女兒身。所以應該不會影射到情這個字上,想必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罷了。
那少年雖然是做賊一樣跑了,但是跑了沒多遠又想起,自己應該給白先生沏茶的。就又跑到伙房那邊去要茶葉和熱水。
他沏好茶拿著茶壺往回走,和陳興碰了個面對面。這時他想到,陳叔交給他的任務都沒完成,一定會挨批的,就把手中的茶壺放到陳興手里,然后頭也不抬的說:“陳叔,您既然已經回來了,那我就走了,小六子他們叫我去演武場練箭。”
陳興剛要說話,這孩子又跑的沒有了。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低聲道:“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啊!”
進了軍帳中,見納蘭錦繡正坐在他的桌案旁邊,手里拿著個小杵子在搗藥粉。她醫術那么高明,按理說應該不屑于做這些粗始的活計。但不得不承認,她的動作很嫻熟,做起來效率也很高。
這世上有一種美德是他抗拒不了的,那就是有才華的人還依然保持著一顆謙遜之心。眼前這姑娘就是。所以就站在她旁邊靜靜的看了她一會,還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歡。
他常年在外奔波,也難有回到家鄉的時候,自然很少和親人團聚,子嗣也單薄,說白了就只有一個兒子。
現在他覺得有些惋惜。若是自己年輕的時候,也能生出一個女兒就好了。最好能長成郡主這副樣子。如果能女成父業,繼承他的醫術,那就是更好了。他這般想著,整個人便有些出神。
納蘭錦繡從他一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他了,只不過她手中的活沒干完,所以就沒開口詢問。她想著既然是他要把自己留在軍帳之中,那不如就等他先開口,這樣她也好應付。
誰知他竟是在門口站了半天,一動都不動。她從來都不知道,搗藥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就問道:“您身邊是沒有藥童嗎?”
陳興被她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問得一頭霧水:“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班說完就后悔了,以前不知道她是郡主,也就沒那么多規矩。如今已經知道了,怎么能還如從前那般和人說話呢?主仆之分,一定要分明了。
“那我實在是想不通,倒底有什么好看的。”
陳興聽了她這句話,笑了一下,然后后退了兩步,雙手一拱,行了個禮。
他們若是好好說話的也就算了,他這一行禮,把納蘭錦繡嚇了一跳。她趕快來站了起來,神色有些不好意思:“陳叔,你都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