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泓燁看著她得意的小模樣,唇角微彎,不明顯的笑了一下。有時候聽曲子也并不是聽彈的好不好,而是聽的一種心情。
比如他小妻子剛剛彈的曲子,換做往常,對他來說是時難入耳的。但他卻莫名覺得非常平靜安寧,甚至比他聽過所有的琴曲都要好聽。所以說,琴彈的怎么樣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談的。
一曲畢,納蘭錦繡輕撫著琴身,忍不住贊了一聲:“真是一把好琴,可惜了…”
紀泓燁把佛經放到一旁,看著她問:“可惜什么?”
“可惜我技藝不佳,不能物盡其用,糟蹋了這一把好琴。”
紀泓燁搖了搖頭:“你還知道自己技藝不佳?”
納蘭錦繡挑了挑眉毛,笑得有些痞里痞氣:“我這個人沒什么優點,但就是有自知之明。”
“你既知道,為何不肯好好練一練?”
納蘭錦繡時不時的用手指撥弄一下琴弦,發出清清泠泠的聲音。不是在彈琴,而是因為無聊,純屬在撥弄琴弦玩。
“古人不是說嘛,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我又不是什么天才,一學就會的那種。能把醫術學精救助更多的人,這對于我來說就是最重要的事了。我從來都沒想過,自己要做一個六藝俱全的風雅之士。”
紀泓燁平靜的眼眸中有漣漪蕩開,不得不承認,他的小妻子眼界見地卻非常人可比。普通人像她這個年紀,都會有一種自己無所不能的驕傲,然后就會出了丑或是碰了壁。她能認清形勢,屬實是不容易了。
“你說的對,人這一生只要能做好一樣事就已經足夠了。”
“我是治病救人,那你呢?匡扶天下?”納蘭錦繡湊到他跟前,眼眸亮晶晶的,明顯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紀泓燁不語,順手又把佛經拿了起來,又變成了那副老僧入定的樣子。納蘭錦繡盯了他半天,見他除了翻頁以外,別的動作一概沒有,不禁又道:“難不成你想廣結佛緣?”
紀泓燁依然不動。
“或者說你是看破塵世,準備四大皆空了。”
“你這個臉型如果變成光頭的話,不知道難不難看?”納蘭錦繡看著他沉思了一會兒,動手去捂他的頭發,只把他一張白凈的面頰露在外面。
紀泓燁本來是不想理她的,但她實在是鬧得過分了,就伸手把她的兩只手拿下來握在手里,沉聲道:“你可看出了什么?”
“我覺得你若是剃了光頭也很好看,不過應該沒有現在這般好看了。”納蘭錦繡回答的一本正經,完全沒有自己剛剛是在胡鬧的自覺。
紀泓燁無奈的嘆息一聲,他身邊從來沒有人敢對他這般。即便是小的時候,他也是極注重禮節,旁人不敢與他有肢體接觸,更不敢弄亂他的頭發。
如今他位高權重,很多人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就更沒有人敢僭越了。說來說去,也只有這么一個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可他竟然一點兒都不惱,反而覺得她這般放得開,是因為同他親密。
他也覺得自己這是中毒頗深,而且她也不是小姑娘了,她是他的妻。
納蘭錦繡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奈何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表面上看他似乎是溫溫和和的握著她的手,都沒用力氣的樣子,實際上,他是用著巧勁兒制著她,讓她根本就反抗不了。
“你把我放開,我手疼。”納蘭錦繡隨口就是一個讓他拒絕不了的理由。
紀泓燁只好放開她的手,然后把她的手腕、手背還有手心,都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檢查完以后就發現自己又上當了。
她的皮膚極為嬌嫩,稍不留神就會留下紅印子。所以即便是最為親密的時候,他也顧及著手下的力道。他剛剛也是小心著的,但又怕自己沒掌握好真的弄疼她。如今在她皮膚上一點印子都沒有,一如往常的白凈,明顯剛剛就是在誆他。
“怎么樣?是不是覺得我很聰明啊。”納蘭錦繡眉飛色舞的,沾沾自喜。
紀泓燁自然不會承認不是她戲做的有多好,讓他發現不了。而是因為他心里太過在乎她,一點點風險都不愿意讓她嘗,一點點委屈也都不愿意讓她受。
因為太過在意,所以才更容易上當。
“我這么聰明,你都不表揚一句嗎?”
“只不過是小聰明罷了,有什么好表揚的。”
“能把你騙過去還叫小聰明?”
“我怎么了?”
“你就是那種精明到已經變成妖怪那種人,想要騙到你,那是多困難的一件事兒啊。”
“妖精?”紀泓燁明顯很不滿這個稱呼。
“嗯。事有反常即為妖嘛,你太過聰明,聰明的過頭了。”
紀泓燁剛想要說她兩句馬車就停了。納蘭錦繡似乎也知道再待下去可能要挨訓,索性就想先一步下車。出了外面當著那么多人,三哥肯定不會訓她的。
紀泓燁見她身子笨重,卻還想走在他前面,感覺有些好笑。他握住她的手臂,聲音低沉柔和:“你先呆在車上,等我下去扶你。”
語畢,他便下了車,然后在馬車下向她張開了雙手。納蘭錦繡自然而然的被他抱下了車,她兩腳剛一著地,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抬頭便看見兩個青年,一前一后,騎著馬過來。
“懷瑾。”其中一個眉目俊朗的青年,到了他們跟前,翻身下馬。他隨意把將繩牽在手里,走到納蘭錦繡和紀泓燁身邊,笑著道:“我說今日你怎么那么早就從刑部出來了,原來是要陪嫂夫人上香了。”
納蘭錦繡見這個青年同三哥說話的態度十分隨和,想來應該是相熟之人。能成為三哥朋友的人,一定都不是普通人。這般想著,便不由得細細多打量了幾眼。見來人穿著一身藍色布衣,十分利落,看身形氣質應該是個習武之人。
紀泓燁神色看不出什么變化。只淡聲回復:“許久沒陪她出來了,今日難得有空,就帶她出來透透氣。”
這個布衣青年正是彭景。他是習武之人,性子比較豪爽,沒有文人那么多規矩。聽了這話就把臉頰轉向納蘭錦繡,微拱了拱手,道:“彭景見過嫂夫人。”
納蘭錦繡微笑著回了個禮。
這時候另外一個人也驅馬到跟前了,他下了馬,氣喘吁吁地說:“彭景,你也太不厚道了吧!我說讓你等等我,你怎么就當做沒聽見啊!”
此人正是孫文杰。
彭景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我不是看見懷瑾的馬車了么?”
“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到他的車駕,有什么好驚奇的。再者說了,他那又是輪子又是棚子,車上還有他夫人,速度再快也跑不過你呀!你那么急,到底是為哪個?”
“我喜歡把你甩到后面行不行?”
“你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孫文杰氣呼呼的道。
彭景依然一臉純真無害的對他笑,只不過活動了一下雙手。他活動手的時候很有技巧,動作看起來行云流水一般,卻能聽見骨骼生生作響。
這是明目張膽的威脅啊!納蘭錦繡不由覺得這兩個人很有意思。
果然,孫文杰閉口不說話了。他太懂得什么是識時務者為俊杰,論起身手,十幾個他加起來也抵不上一個彭景。所以他決定還是消停點兒,不能自討苦吃。
“你們怎么也來了?”紀泓燁問道。
“我本來是要去馬場騎馬,結果他非得說紅葉寺的方丈得了一甕好茶,拉著我來著品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懂那些文人的玩意兒,索性就在這騎一會兒馬,準備晚點再去同他品茶。”彭景一說起孫文杰就是滿口的抱怨。
孫文杰那邊也不甘示弱:“不是我說你啊,你以為你還是以前軍隊里的那個小兵嗎?你現在是做官的,就應該懂這些東西,不然不是讓你的屬下們笑話嗎?”
“我倒是想懂呢,那我沒長你那根舌頭啊?所有的茶入了我的口里都是哪個更苦,哪個更澀,哪個顏色清淺一點兒,哪個顏色紅亮一點。其他的什么感覺都沒有了。”
彭景說的都是實話,像他這種練舞的粗人,認為茶水是用來解渴的,具體怎么品他可從來沒研究過。
孫文杰無力的向他翻了個白眼兒,轉身對紀泓燁說:“你說他好歹在太學跟咱們念過半年,也算是同窗,他身上這股的糙勁兒怎么一點就沒被磨練沒。”
紀泓燁不置可否,他下了逐客令:“你們既然是要去品茶,那就去吧,不要耽誤了我們看風景。”
對于彭景來說,若說孫文杰的品茶不可理喻,那紀泓燁的看風景就更加玄幻。于是他又很耿直的說:“現在是秋季,這地方只有楓葉紅了,你莫不是來看這個的?”
“對。”紀泓燁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有什么好看的,我覺得這楓葉還不如一水的綠色好看呢。你難得帶嫂夫人出來一趟,不如就一同去紅葉寺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