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來都是想和你說清楚的,是你,一次次拒人于一千里之外。剛剛你和我說的話里,依然夾雜著謊言,是不是?”紀泓燁靜靜的看著她,眼神就連剛剛的冰冷都沒了,全然是一片漆黑。
納蘭錦繡知道自己這是遭報應了,她之所以敢鋌而走險,和宗玄奕講條件,是因為她對他的了解。這種了解來自于多年的相識,和朝夕相處的生活。三哥何其敏銳,只怕在她意識不到的時候,就已經發現其中的不同了了。
她現在要怎么解釋?
能不能繼續說,她也不知道可不可以說動宗玄奕,只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但這種念頭很快就打消了,因為她看到紀泓燁的眼睛,他絕對不會再縱容她的不坦誠。
她不能和盤托出,她是借尸還魂的這件事。不要說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三哥信不信,就單單是她和宗玄奕曾為夫妻,就會讓他徹底離開自己。
他是這么驕傲的一個人,連她脖子上一個印記都接受不了,又怎么能接受她曾是別人的妻?報應,她如今有苦難言,不就是因為從一開始她就隱瞞了三哥么?
“三哥,你還你記不記得你說過什么?你說你既娶了我,就一定會敬我、愛我、信任我。”
紀泓燁忽然笑了,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有些自嘲。隨即又低聲對她說:“我現在不想聽你說任何話,請你離我遠一點…至于我曾經說的那些話,你就當我不守信用,食言了吧。”
他依然要走。納蘭錦繡卻依然緊緊握著他的手,她知道他這是討厭了她,可她怕他這一走,就回不到她身邊了。他以前從來不跟她生氣,所以她不知道,他生氣的時候,會是這么難說話,變得這么冷心腸。
“三哥,你不要走…”這一句話,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勇氣。她的聲音都哽咽了,只是強忍著沒哭出來,只能死死抓住他,就像抓住自己最后一顆救命稻草。
紀泓燁從來沒見她這么驚慌失措過。她總是有超越年紀的成熟,似乎這世上沒有什么東西能讓她失態,能傷害到她。
他的心是木然的。每一次他都想著只要他足夠包容,終究有一天她能坦誠相待。結果就是一次一次的碰壁。敢和宗玄奕做交易,敢孤身入相府,誰還敢說他家長大的姑娘就是眼前的這個?
他不知道她是誰,接近他又有什么目的,更不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是真的,還是在逢場作戲。他似乎從來都沒有認清過眼前的人,因為她從不肯給他機會。
他低頭一根根扳開她的手指,強硬而不容拒絕。她的指頭纖細柔嫩,被他養得看起來像玉質一般純凈脆弱。往常她剝個瓜子殼,他都怕她指頭疼,這一刻,他只覺得諷刺。
他傾心愛著的姑娘,從來都不肯回報給他同樣的。也許真的是他太自負了,以為時間會證明一切,以為她終一天會回報給他同樣的,如今被現實打醒了。
男女力量懸殊,納蘭錦繡再用力也敵不過他。她忍著指頭泛出的疼意,一聲不吭,他抽回自己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房間里一下子變得特別安靜,就連心跳的聲音都很清楚。納蘭錦繡死死咬住嘴唇,害怕眼淚真的涌出來,但也只是忍了片刻,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把臉埋入手心,低低的嗚咽,像極了受傷的小獸。重活這一世,她對什么都淡漠了許多。她知道自己不是鎮北王府郡主的時候,祖母不信任她的時候,吉祥背叛她的時候…
她不是不失望的,但是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難受過。她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數過萬人敬仰,也曾低到塵埃里,擁有過很多東西,卻又一件一件的失去。她早就對人不抱有那么多希望,所以她更多的是失望和冷漠。
但是三哥不一樣,他是唯一一個可以讓她放下心防,全心全意依賴的人。因為把他看得很重,甚至重過了自己,所以她現在才會這么難過…
納蘭錦繡哭了許久,直到感覺到腹部動了一下,她才平靜下來。她把手放在小腹上,感受著那里屬于生命的跳動,心里漸漸的不疼了。她用手背擦干凈臉上的淚水,又枯坐了一會兒,才叫莫言莫語進來說話。
“我去相府的事,是你們告訴三爺的吧!”納蘭錦繡靜下心來想到,三哥明顯就是在等自己回來。看他那副神色,他應該之前就知道她在相府的處境,不然他不會那么生氣。
莫言莫語聞言跪在地上,態度一如往常恭敬:“三爺讓奴婢們伺候夫人,夫人有危險,奴婢不敢不報。”
話說的好聽,聽起來都是為她好。但直白的說,不就是在監視她么。三哥是什么時候開始對她不信任的,竟然也有人跟著她了。難道是祖母的想法影響了他?
納蘭錦繡無力的揉壓著額頭,她發現,莫言莫語是來監視她的這個認知,讓她本來感覺內疚的心,只剩下荒涼。也許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她竟是從未考慮過,三哥精于算計,又怎會不知她有所隱瞞?
她本就沒有對三哥坦誠,又怎么要求人家卸下防備?是她把自己想得太聰明,自以為做得滴水不漏,實際上,她的一舉一動早就被三哥懷疑上了。不然沒法解釋莫言和莫語,為什么會到她身邊。
“你們出去吧!”她有點累了,想要自己一個人安靜的想一想。
莫言莫語對視了一下,異口同聲的說:“奴婢留下來伺候您。”
“不用了,你們既是三爺的人,以后跟在他身邊侍候就行了。”
莫言莫語知道她是生了氣,也不在這時候急于表明什么,免得她更氣。但她們是一定要留在夫人身邊伺候的,因為這是三爺交給她們的任務。
納蘭錦繡又一個人待了一會兒,最后去了如意那里。如意的腿雖然救治及時,但因為傷了筋骨,以后也難以恢復成正常人那樣,只怕這一輩子都得是個跛子了。
當初聽大夫這樣說,納蘭錦繡是有些傷心的。一個好好的姑娘家落下殘疾,以后可能就找不到好親事了。沒有好的親事,便是沒有好歸宿,這對一個無親無故的人來說,恐怕真的不太好。
“夫人,您哭過了?”如意的腿還不能下地走路,她正靠在床榻上做繡活,見了納蘭錦繡紅著的眼眶,著急地問。
“剛剛不小心被風迷了眼睛。”納蘭錦繡為了表現的逼真一點,還用手指揉了揉眼睛。
這時吉祥給她端來了一盞茶,她輕輕把茶盞放在納蘭錦繡身邊,然后低眉順目的待在一旁。納蘭錦繡端起茶喝了一口,入口清香,是花茶。
“奴婢問過了,這個茶可以在有孕的時候喝,您不喜歡喝白水,就喝一點這個。”吉祥不像往常那樣笑著同納蘭錦繡說話,她低著頭,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納蘭錦繡。
“吉祥,你可知錯?”納蘭錦繡把茶盞放到桌案上,靜靜看著她。
吉祥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上半身都伏在地上,帶著哭腔說:“奴婢知錯。”
如意一頭霧水的看著她們,即便遲鈍如她,也感覺到了不尋常。她以為吉祥是做錯了什么事惹夫人生氣,但是夫人這次氣的時間未免有些太久了。她忍不住問吉祥:“吉祥姐姐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夫人這樣生氣,你現在跟他她道歉,好讓她原諒你啊!”
吉祥直起身子,給納蘭錦繡快磕了個頭,哭著說:“奴婢自知不配留在夫人身邊,請夫人念著奴婢和如意姐妹一場,再多收留我幾日,待如意傷好了我就離開。”
如意一聽這話嚇壞了,她從小就跟吉祥在一起,不舍得讓她離開。她自己又不能下床,就把頭轉向納蘭錦繡,求著:“夫人消消氣,不換吉祥姐姐犯了什么錯,您就原諒她一回吧!”
納蘭錦繡看著如意,覺得她的性子實在是太過單純,有些事情該讓她知道了。她淡聲道:“吉祥給良山下了藥,差點毀了我聲譽,又間接把你害成這樣,你說是不是其罪當誅?”
如意明顯被這個信息震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吉祥,猶豫了半天才問出口:“吉祥姐姐,夫人說的是真的嗎?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吉祥搖了搖頭,坦誠說道:“夫人說的沒錯,確實是我做的。”
如意的情緒一下子激動了:“為什么?”
吉祥什么都沒解釋,她知道自己犯的錯不可饒恕,已經不想為自己辯解了。
納蘭錦繡緩緩起身:“我已經從羅姨娘那里問出了事情的始末,知道你也是受制于人。我本是打算替你尋一門好親事,才讓你出府的。如今,我在府里的處境也不樂觀,只怕是護不了你了,我把身契給你,以后你好自為之吧。”
吉祥顫抖著雙手接過身契,她自由了,可她發現自己對未來竟是茫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