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兒想起她嫁給袁裕寧那年冬天,金陵城下了很大的一場雪。因為她的失誤,很多藥材被雪捂了,為了及時完成訂單,她就在藥農那里買了藥材替代。
當時有一味止血的藥材非常難買到,她便自作主張用了另一味代替。因為那個買藥材的人,并不是大夫,所以不懂藥。所以交易的時候很順利,就等同于她鉆了空子。
公爹知道后非常生氣,說她心術不正,罰她跪祠堂,甚至覺得她不適合做袁家主母。她那時候才算知道,袁家一直以誠信為準則,并且從來都不只是說說而已。
她后悔了,認真的在祠堂罰跪,認真的跟公爹道歉。但是公爹卻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要把她從妻貶成妾,以后再為袁裕寧說一門別的親事。
袁裕寧不同意,就和他父親爭執了起來,那也是方婉兒第一次見到帶著溫和的他發脾氣。公爹當時也說妻子如衣服,他說了和剛剛同樣的話:即便真的是衣服,他也不換,一輩子都不可能換。
公爹最后拗不過他,只能妥協,同意再給她一次機會,但也很明白的說,絕對不能再有下一次。她當時就覺得是劫后余生,事后長了教訓,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一直到那件事情過去很久,她問他為什么要那么做?他笑著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沒了手足還敢出門,若是光著身子豈不是只能待在家里了?”
她成功被他逗笑,關于那件事情的陰影,竟是一點都不復存在了。她依然是原來的方婉兒,做事情膽大心細,偶爾也還是會投機取巧一下。只不過她變得更精明,不敢再讓公爹發現。
方婉兒一時間不知自己該不該怪他了,袁裕寧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這在她嫁給他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可若是這個人做事情考慮的永遠是情誼,任何對他有恩的人,或是對他好的人,他都回報同樣的,那她這個做妻子的豈不是很失敗?
是啊!很失敗!在他眼里,她是對他好的人,所以他要回報同樣的。他是因為這種心態對她好,卻不知是辜負了她的滿腹情意。她笑了笑,開始厭倦這一切:“袁裕寧,你不愛我,所以和離吧!”
“胡鬧!”袁裕寧的語氣嚴厲了些。
“胡鬧的那個是我還是你?”方婉兒吼道:“我今日受了如此大的羞辱,你卻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袁裕驄不死,我就去報官,而且我還要申請和離。你不要一直以為我會縱容著你,這一次,袁裕驄和我,你必須選一個!”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誰人不知方婉兒是個性子特別溫和的人。她管理內宅這么多年,幾乎沒有懲罰過人。就是藥鋪里的伙計犯了錯,她也是小懲大誡。她跟所有人說的是,懲罰只不過是讓你們做好事情的一種手段,如果你們能把事情做好,我便不會懲罰你們。
沒有人見過她發脾氣,所以,現在是生氣到極致了吧!
袁裕寧也愣住了,他還真沒見過方婉兒氣急敗壞的說話。即便有的時候他惹了她生氣,她也是很柔和的同他講道理。面對著這樣一個溫和的女子,又是他的妻,即便有些時候她的觀點是錯誤的,只要是無傷大雅,他多半也是會縱容著的。
方婉兒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回復,心中怒火更甚。她快步往書房走,而且心里決定,這一次她絕對不會讓步。袁裕寧就算是個萬年木頭,她也要給他開光。
他既然娶了她,成了她方婉兒的丈夫,就必須要承擔起屬于他的責任。如果他依然念著手足之情,不肯把袁裕驄送到官府去,那她就真的要離開他。即便她拿不到和離書,她也要走,反正這種牢籠一般的日子她也過夠了。
袁裕寧看著她的背影,竟是說不出話來。他又何嘗不知她想要什么,她不是想要袁裕驄死,她是想要一個公平。只是,裕驄是他的親弟弟,他怎么忍心把他做的事情公諸于眾?讓他受萬人唾罵。
方婉兒走到書房后就發現,血流的有些厲害。她拿下自己按在手底的帕子,發現已經完全被染紅了。她當時是抱了必死的心,所以傷的是動脈。雖然只是個很小的傷口,但可能因為剛剛她說話聲音大,把傷口又掙開了。
她勉強走到書房門口,想喊人過來,卻發現自己不能出聲,她一張口,脖頸上就會血流如注。她緊緊按住傷口,往外走,她要去藥房找藥,如果能在路上碰到人就更好了。
可現實有時候就是喜歡和人開玩笑,方婉兒走了沒幾步就暈倒了。她摔到地上的前一刻還在想,她不會就這樣流血過多的死去吧…
袁裕寧這邊也是莫名心慌,他從小就是個沉穩的性子,很少有事情會讓他覺得驚慌失措。他看了看袁裕驄,見他雖然被人壓制著,但眼睛里依然是非常瘋狂的光。
他也不知自己該同他說什么,若說他不怪他,那是不可能的。畢竟他們是一母同胞,因為母親死的早,父親又常年奔波在外,基本上都是他在照料弟弟。都說長兄如父,他總是把好東西讓給他,就總是在他犯錯的時候扮成父親的角色管束他。
在袁裕驄成年之前,袁裕寧他身上花費了很多心血。他也一直覺得,弟弟是依賴并且敬重他的,誰知成年后的他性情大變,做派也像極了紈绔子弟。他如今真是失望至極,一眼都不想看他。
“先把二少爺綁起來,關在后院,不允許任何人探視。等父親回來了,再商討怎么處理。”
袁裕寧吩咐完,又咳了幾聲,他應該坐下來休息,緩緩氣息。但他心里總是有些慌,他想他是習慣了方婉兒一直在他身邊,見不到她便難以平靜下來。如今她生了氣,他得想法子把她哄好才是,他掩唇咳嗽著說:“你們去看看夫人去哪了?”
不一會兒就有人回來,急匆匆的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大少爺,夫人暈倒了。”
袁裕寧蹙眉:“怎么回事?”
“好像是失血過多,她脖子上的那個傷口還在流血。”
袁裕寧耳邊一陣轟鳴,他剛才的心思都在袁裕驄身上,竟是忽略了她剛剛傷了動脈。心口氣血翻涌的更厲害了,但是他已經顧不上,對那人道:“她現在在哪,有沒有讓人去請大夫?”
“夫人現在在書房,身邊有丫頭伺候著,已經去請大夫了。”
“再派人去紀府,讓那位叫白錦的大夫走一趟。”
袁裕寧片刻也不敢耽擱,他大步往外走。因為身子還虛弱著,尤其是被夜風一吹,就更是忍不住咳嗽。他一邊劇烈的咳嗽著,一邊快速往書房趕。雖然那位大夫讓他靜養,讓他不要情緒波動太大,否則毒素運行過快,于他身體無益。但是,受傷的是方婉兒,是他的妻,他哪里還能有什么理智?
他的隨從長安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在旁邊勸說了幾句見止不住,就讓人去取輪椅來。長安本是極為敬重自己的主子,但見他越咳越厲害,就實在忍不住了:“少爺,您不能這么沖動,夫人身邊有人照顧著,您慢著些走。”
袁裕寧根本就不想回答他,確切的說是他現在說不出話。喉嚨里都是血腥氣,他絲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現在張口,有可能就會吐出血來。婉兒最害怕他的病,他不能再讓她擔憂了。
輪椅拿來了,袁裕寧被長安按在上面,讓兩個人推著快步走。長安自己則在旁邊小跑著,氣喘吁吁的說:“少爺,您看,這輪椅是不是比您走的還快?”
袁裕寧依然沉默著不理他,長安卻是一點都不在意。他既然話多的不行:“少爺,不是長安說你啊,二少爺的所作所為,真的不值得您再護著了。夫人一直為袁家操勞,她今年都二十三歲了,卻連個孩子都沒有,您要體諒她啊!”
他不說還好,越說袁裕寧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婉兒嫁到袁家以后沒過幾天舒心的日子,他便病了,這一病就是好幾年。鋪子里的事物父親怎么都不肯交給裕驄,她要照看他,還要管著鋪子,自然是辛苦的。
明明也沒有多久的路,可他就是覺得仿佛怎么也走不到似的。好不容易挨到了書房,袁裕寧坐到床榻邊,看著方婉兒。她的臉色很蒼白,透著不正常的青色。旁邊是一個小丫頭,正跪在地上,用手帕按著方婉兒的傷口。
“用的是什么藥?”袁裕寧問。
小丫頭本就是在藥房給藥材磨粉的,還沒近身侍候過這些貴人,低垂著頭小聲說:“是止血靈和三七。”
“我來。”袁裕寧結果帕子,又對那個小丫頭說:“去取血余炭。”
方婉兒對血余炭敏感,以前但凡是她受傷都用血余炭,對她來說止血效果非常好,希望這一次也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