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泓燁一路到鎮北王府的時候,已經仔細觀察過了,護衛們個個都是優中選優的好手。北疆時常打仗,赤陽城也不太平,想必鎮北王父子為了保護家眷,留在王府里的人一定都是精挑細選的。如果是這些人里頭出現問題,基本是不可能的。
這樣想來,那唯一值得懷疑的就是鎮北王新娶的王妃。據他所知,鎮北王妃是沈皇后的親侄女,名為沈從蓯,是個極少在金陵城里露面的大家閨秀。像是他們這種出身的女子,從小就萬眾矚目,因為很多人都知道她們這種身份的人,將來要被許給的人家,一定是在大寧朝舉足輕重的。
可這位沈小姐卻和其他人不一樣,她性格內向,不喜與人接觸。在金陵城各個世家小姐的排名中,獨獨沒有這一位。但凡是見過她的人,都要贊一聲好,說她天生的溫柔識禮,頗有大家風范。
當初圣上賜婚,要把沈家的這位小姐配給鎮北王的時候,他就曾揣測過,這一定是圣上想要拉攏鎮北王。作為一個封疆大吏,手握重兵,金陵朝堂上對他的猜忌從來就沒有淡卻過。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在身邊,方便實時監督,這也是人之常情,沒有什么好值得懷疑的。
但唯一讓紀泓燁想不通的就是,既是要到北疆這種地方來,那要讓鎮北王娶的女子為什么不是,沈皇后的另外一個侄女。那個女子從小就敢在金陵城的街頭上策馬狂奔,很是英姿颯爽,不拘小節。他曾見過那女子一面,很是聰慧靈敏。她應該才更適合北疆,也更適合做一名眼線。為什么偏偏派了這一個,不經常露面,大家對她一無所知的沈從蓯。
起初他并沒有太多在這上面費工夫,如今想來,卻是疑點重重。看樣子,這位沈從蓯身上一定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這女子竟然可以在鎮北王府立住腳,又住進了鎮北王的蒼梧謠,一定是頗有些手段的。他現在也只是懷疑,并沒有確切的證據,也不好貿然動手。
自己在明,敵人在暗,如今也只能把這個女子收押好。并且試圖放出一些風聲,證明這個女子還活著,并且在對她用刑,想要逼問出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么對方一定會按耐不住,要么就會救人,要么就會滅口,只要他們一動他就能,趁機捕獲。
紀泓燁之前因為遠在金陵,雖然對納蘭錦繡身上發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卻也不知道是何人在算計她。阿錦是個穩當的性子,又冰雪聰明,一般人想要算計她并不容易。可現在的鎮北王府郡主,在北疆可以說是聲名狼藉,就因為那個侍衛冒犯一事。
他當時在想,肯定是有人在算計阿錦的婚事,之所以把她的名聲搞壞,就是為了可以趁虛而入,想要做鎮北王府的郡馬。他把上門提親來的那些人一一都排查過了,最后得出的結論就是他們沒有這樣的心計,更沒有這樣的能力。
如今他才剛到北疆,就有人忍不住要對他出手。這個后果他自然是清楚的,如果他在這求親的當口,與別的女子發生了關系,這就可以說明他這個人自制力差,并且私生活不干凈。不僅會讓鎮北王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更會傷了阿錦的心,如此以來這門婚事便是想都不要想了。
現在他的心里十分明朗,這人對他出手的原因,就是為了讓紀家和鎮北王府不能結親。那真正的幕后黑手,也就不用多做懷疑,肯定是金陵城里的某位大人物。
紀泓燁揉了揉額頭,他辛辛苦苦的算計,又不惜假意向慧王示好,做了慧王的入幕之賓,才擺脫了自己和九公主的婚事。如今離把阿錦娶回家就只剩下一步之遙,他如何能允許這個時候出事?既然對方已經找上門來了,那他自然就不可能再放過。順帶連阿錦之前所受的委屈也一并替她討回來。他要讓對方知道敢算計他。敢動阿錦,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紀泓燁想到這里眸色漸深,有暗色的光在他眼中閃爍。他語氣十分平靜的說:“你去告訴左統領,我把他帶來不是讓他做個擺設的,該怎么審就怎么審,不要因為現在是在鎮北王府,就把自己手里的活計忘記了。明日之前,我一定要讓這人吐口。”
紀小白一想到左統領的那些手段,就有些不寒而栗。當初少爺指名要把他帶上,他和龍一心里還猶豫,左統領的手段用來刑訊逼供是最好的了,可千里迢迢來到北疆帶他做什么呢?卻不曾想在這竟是派上了用場。
紀小白出去辦事了,紀泓燁卻是沒有一點睡意。昨晚本就沒睡,今晚又折騰到了大半夜,他的頭腦卻依然還很清楚,想來是這背后之人徹底激怒了他。他現在心中真是萬分慶幸自己來了北疆,并且要把阿錦帶走,不然讓她留在這表面看似平靜,內里卻是危機四伏的鎮北王府,他又如何能夠放心呢?
以后,他一定要把阿錦帶在身邊,決計不會再讓她一個人涉險了。
他這般想著,就又察覺媒人來的為何這樣遲,甚至今日他都沒有收到他們的行程報告。這么想著他心里驟然明白,有人要毀了這門婚事,那一定就會用盡方法拖住他。也許媒人在路上就已經出事了,或是遇到什么狀況,一時半刻來不了。遲則生變,他不能一直這樣拖下去,還是要想別的法子才好。
這樣想著他便自己走到書桌前,鋪開紙,又潤好筆,給也在北疆的呂修崖休書一封。呂修崖也是沈青正的弟子,不過要比紀泓燁早上幾年。要說這個呂修崖也是很傳奇的,他當年棄筆從戎,震驚朝野,如今在整個大寧朝也算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紀泓燁來北疆之前,兩人還互通書信,呂修崖告訴他,他也要來北疆,為的是向徐錦策討要訓練騎兵之法。他還要比自己早上幾日,想來人已經在北疆了。而且呂修崖特別說明了,這次雖然有公事在身,但更是想帶夫人領略一下北疆風光。
紀泓燁想到呂修崖既然是帶嫂子來的,嫂子又貴為朝廷二品誥命夫人,如果讓她來說這門親,應該也是合適的。紀泓燁言簡意賅的說明緣由,又將書信交給紀小白。如此這般師哥今晚便能收到書信,如果快的話,明日就會帶著嫂子過來,這事情也就可以定下了。
即便師兄有事情耽擱,也一定會比金陵來的人要快,這樣就可以避免夜長夢多。只是唯一的缺點就是聘禮不能到。不過,鎮北王是個性情直率之人,應該也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
等到紀泓燁思慮完畢,把心中的事情都理順之后,天際已經放了魚肚白。他發現自己又是一夜無眠,今日還不知幕后那些人會不會有其他動作,他需要足夠的精力去應付,所以就和衣躺在床上,準備小憩一會兒。
紀泓燁這邊塵埃落定,蒼梧謠那里就有人通宵未眠了。沈從蓯見紀泓燁的院落遲遲沒傳出動靜,也不見翠竹回來,便知道一定是失手了。她早就知道,這位年紀輕輕的紀大人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所以對失手這件事,并沒有太多的不可接受。
只不過說到底這次不成,便是在對方面前露了拙,想必現在紀泓燁就在等她自己露出馬腳。翠竹雖然不是最優秀的諜者,但對于她的忠心,沈從蓯卻不曾懷疑過。做他們這一行的,都是無親無友,孤身一人的,如果任務失敗尚可挽回的,那就還有希望,若是不能挽回,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如果因為自己不舍得死,而牽連了上級,那被組織抓回去的后果,可就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他們這個組織,折磨人的方法層出不窮,是沒有人可以想到的。
上一任諜主就是因為任務失敗,選擇了逃亡。可惜最后被捉了回去,如今人還沒有死,只不過是用燒紅的鐵水把雙腳固定在地上,讓他這一輩子就只能站著了。沈從蓯曾去地牢見過他一面,那人年紀輕輕卻已經滿頭白發,只求著能給他一個痛快,讓他早早解脫。可是諜者又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解脫的?
都說諜者是活人的死路,也是死人的活路。其實更確切的來說,一做了諜者,便沒有了路。沒有自由,沒有主見,沒有什么喜歡與不喜歡的,任務要求你做什么,你就必須得做什么,如果完成不了,等待你的就會是毀滅。
拼盡全力完成任務,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這就是諜者求生之道,不可謂不可悲。可這就是他們的命運,沒有誰可以選擇的。
沈從蓯閉眼,她知道翠竹活不過明晚了。因為在翠竹臨行前,她曾親手給她喂下毒藥,那藥名為“湮”,但凡服下的人,十二個個時辰之內沒有解藥,都會腹腸俱爛,化為一灘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