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已經整整休整了兩日,這兩天里,她連摘星樓的門都沒出過。不過對府里的消息卻是一清二楚,吉祥如意沒事就去幫她打聽。
她知道穆離被關在哪,也知道徐錦策給他請了大夫,可不親自去看上一眼,她還是不大放心。主要是他右手上的傷,那天情況緊急,她只是匆匆的瞥了一眼,見那個雖然傷口不大,卻好像是貫穿傷。
為了掩人耳目,也為了不被徐錦策發現,她選擇入夜以后,偷偷的翻墻進去。吉祥和如意雖然萬般不情愿,但也不敢讓她一個人冒險,想要同她一塊去。納蘭錦繡卻怕她們兩個累贅,只帶了吉祥留在墻外把風。
之前在金陵的時候,她就是翻墻去醫館的,現在讓她翻墻也沒有多困難。唯一不同的就是,北疆不太平,鎮北王府的院墻砌得格外高,她翻下去也費了不少力氣。
因為穆離身上有傷,加之他從小就在鎮北王府,并沒有親眷朋友,所以徐錦策也不擔憂他會跑,防衛并不是很嚴格。除了院子門口有人把守外,整個院子竟是空無一人。
納蘭錦繡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功課,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在袖子里藏了涂了麻藥的針,想著若是穆離再像那日一樣發瘋,她就直接扎暈他。今天是她想多了,穆離十分清醒,見了她還冷著臉道:“郡主是貴人。這樣的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快快回去吧!”
納蘭錦繡也不理他的話,只走到他跟前讓他把右手伸出來。穆離像是沒聽見她說話一樣,淡漠的把眼神轉向另一頭,做出一副完全無視她的樣子。
“明明是你冒犯了我,現下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呢?”
穆離低頭,依然不理她。
“穆離,我知道你那日不是故意的,所以我不怪你。我現在想看下你的傷,確定沒事的話,我就離開。”
穆離繃了許久終于是繃不住了。畢竟,這是他喜歡的姑娘,前日里又那么護著他,甚至不惜替他挨了兩板子。他之所以擺著個臉子,是因為自己有愧于她。如今,聽她說不怪他,他心里的恐懼,也就淡去了一些。
是的,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認,他都是有些害怕的。怕她會恨他,怕她原諒不了他犯的錯,怕她從此要和他形同陌路。他很聽話的把右手伸出來了,那上面包裹著層層紗布。
納蘭錦繡替他把紗布一一解開,蹙眉看著他掌心的傷口,她猶疑地問:“是…蝶影?”
這個傷口,非常的利落,納蘭錦繡忽然就想到了徐錦策的蝶影。穆離沒想到她會認識,誠實的點了點頭。
“你的手掌已經被刺穿了,哥哥,為什么下這么重的手?”納蘭錦繡看著穆離的手,話語中都滲進了顫抖。
這種傷口,又是刺在手心,即便恢復得好,以后只怕彎曲也會有些困難。這是他的右手,有了這個傷口以后,可能再也握不了劍了,即便是能握住,卻也會沒了準頭。這對一個習武之人意味著什么,相信他比自己更清楚。
穆離卻不以為然,他覺得世子當時已經是留情了,不然,就應該一劍刺中他的眉心。蝶影,有著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威力,從來都是箭無虛發,每射出一支箭,便是要取一人性命的。而且又是在那種情況下,世子能控制住自己不殺他,只是要了他的一只手,已經算是寬厚的了。
“無妨,不過是一只手罷了。”
“你怎么能說得這么輕巧?沒有了右手,你怎么握劍?怎么寫字?怎么拉弓射箭?”
穆離見她眼眶都有些紅了,心里一澀,忍不住寬慰她:“即便沒了右手,我還有左手。”
納蘭錦繡拿出懷里揣著的傷藥遞給他,低聲道:“這是我配的傷藥,你盡管用就是了。這里有一味藥材特別難尋,我回去配好了,會讓人再給你送來的。”
穆離這兩天一直很平靜,他也在努力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可他那天明明就同往常一樣,并沒有什么是特殊的。不論是入口的東西,還是接觸的人,都沒有一絲異常。
他甚至想過,也許在自己不敢直視的內心,就是有那樣一種想法。如果郡主問起來,他真的沒有辦法回答,或者說是不敢把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告訴她,不然,他就會徹徹底底的失去她。
讓穆離出乎意料的是,納蘭錦繡什么都沒問。她現在擔憂的就是他的手,而且她感覺,他的這只手不可能會好了,除非有奇跡發生。可生活就是生活,哪里來那么多奇跡呢?
穆離現在看著她,就覺得上天對他不薄,這種劫后余生的感覺,還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以前出再艱巨的任務,從在困難的境地里逃出來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怕死的感覺。對,驚云的成員素來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并不怕死,只是怕死后,她依然是怨恨他的。如今,他就放心了,哪怕明日世子就要殺了他,他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你不要胡思亂想,先把身上的傷養好,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郡主不要因為屬下,再和世子起爭執。”
“不會,我大不了示弱,求他。”
穆離心頭的酸澀感更甚,他低頭,啞著嗓子道:“郡主不要再為屬下做什么了,因為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納蘭錦繡神色很平靜的問他,那雙眼睛又清澈又堅定,讓穆離的心都攪在了一起。
“穆離,你還記得我們在福和村的時候說過什么嗎?”
穆離當然記得,只是他覺得她畢竟年紀小,可能當時被感動了,就說出那些話,而她自己說完的時候多半就已經忘了。他也沒有奢望她會記得,為她做任何事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并不想著要她回報。
納蘭錦繡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忘記了。她看著他,咬字清楚:“我會保護你,就一如你會保護我一樣。”
穆離的心里終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再也壓抑不住,他說:“對你做了那樣的事,我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你就不怪我嗎?”
這是他第一次,是如此清晰的時候,同她說話沒有用郡主和屬下,而是直接用了你和我。納蘭錦繡卻不覺得這有什么冒犯,他們之間本就不應該把身份當作是枷鎖。他們是伙伴,在死亡面前曾不離不棄,他們一起患過生死,這種情意,超過了血緣,甚至是任何感情。
“穆離,人人都會犯錯,主要是知錯能改。而且我覺得那并不是你的本意,你是不會傷害我的,這一點我很清楚,并且相信。”
世界忽然在這一刻靜止,穆離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眼前這個白白凈凈的小姑娘在說相信他。隨便他做了那樣的混賬事,即便他害了她,而她還是選擇相信。這樣的姑娘,美好到只能活在人的想象里,他又如何會不喜歡呢?
“你背上的傷,還疼么?”沉寂了許久后的穆離,很不著邊際的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納蘭錦繡被他問得一愣,都這種時候了,他自己又傷成那樣,怎么還有心思擔心她那一點點小傷?她搖頭,淡淡的回了一句早就不疼了。然后又揚起頭沖他笑了笑,道:“你還真是塊大木頭,這時候被關心的人應該是你自己,你,明不明白?”
穆離一直知道她生得是很好看的,可這一刻,卻還是有些看癡了。天地間似乎真的就只剩下這一個小姑娘,而這個小姑娘又是那么脆弱,他不在的時候,她會不會受傷?穆離從沒有像這一刻這般怨恨過自己,當時為什么就沒有控制住自己,做出那樣禽獸不如的事。
“其實那兩板子也不能把我怎么樣,我只不過是因為背上有舊傷,所以才會流血的。”
穆離蹙起了眉頭,啞著聲音重復:“舊傷?”
“嗯,是刀傷。”納蘭錦繡點頭,“還是在金陵的時候,當時都露了骨,所以恢復起來要緩慢得多。”
穆離的身子輕顫了一下,她是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受了那樣的傷,還不知道會疼成什么樣子。他忽然很想抱抱她,想讓她離自己的心更近一些,也許這樣他就不會這般疼了。
納蘭錦繡又堆上了一張笑臉,語氣是那種十分不靠譜的:“那么重的傷我都沒怎么樣,更何況是區區兩板子。你放心,那兩個人長得什么模樣,我都記住了,以后有機會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這是別人對他說這樣的話,穆離多半覺得那人幼稚之極,可她說出來,他就覺得心頭暖暖的。他本來死氣沉沉的一顆心,忽然變得生氣盎然。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放棄,應該更積極,更努力一些。郡主的身邊不需要廢人,而他這只右手已經廢了。不過,他不怕,就如同他剛才安慰她所說,沒了右手,還有左手,只要他再努力一些,一定可以擁有守護她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