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揚不能繼續吹胡子瞪眼,就只能說正事兒了:“不知世子和郡主深夜造訪,有何貴干?”
納蘭錦繡進屋坐下,直入主題:“我發現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想同你商量一下。”
“郡主請講。”
“如果火靈靈可以激發寒冰散的毒性,那我們之前給的解藥,是不是因為分量不夠,才會出現余毒未清的情況?”
林清揚標志性的理了理自己的胡子,蹙眉:“火靈靈能激發寒冰散的毒性?這個想法是不是有些…太大膽了?”
其實,他想說的是不是太沒腦子了。火靈靈和寒冰散從名字上就能看出來,它們是相克的,又如何能助其激發毒性,造成更大的傷害?不過他還是忍住了,因為徐錦策挨著自家妹妹坐在那里。
“寒冰散本就是可以傷人心肺的劇毒,而火靈靈可以起到疏通的作用,這和事半功倍是一個道理。”
“可它們二者是不相容的。”
“正是因為不相容,才會把毒性激發到極致。就是因為這是毒,而不是藥,所以才和我們固定的思維是背道而馳的,相輔相成的那一套自然就行不通。”
林清揚覺得,這丫頭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那你可有什么想法?”
“就是給解藥加量。”
“這個決定很冒險,你要知道,寒冰散的解藥非比尋常,這是用六味劇毒制成的。稍有不慎,可能會要人性命。”
納蘭錦繡又想起了金陵城瘟疫的時候,太醫院那些御醫們,集體摘了烏紗帽來反對她的藥方。她那時候都沒注意,里面有沒有林清揚,會不會他那個時候就是院正了,搞不好還是他帶的頭呢?聽聽現在說話的這個語氣,跟當初的可是一模一樣。
“可是我們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不能一直封村,這都造成了平城以致整個北疆的民眾恐慌。”
林清揚點頭,不得不承認,即便這個方法有些冒險,但可行性還是很高的。村民們身上的毒不能一直拖著,寒冰散最霸道的屬性就是不論如何壓制,最終都會反噬到原來的程度。也就是說,如果循序漸進的給解藥,除了能延緩毒發的速度,也是起不到根治效果的。
“我來找你,就是想要和你商討加多少劑量合適。”
“保險起見,我提議找人來試藥。”
納蘭錦繡也覺得只能這樣了,可到底找誰來試呢?估計這種事沒人愿意做。不知道以官府的名義懸賞,會不會有村民愿意出來,不是都說重金之下必有勇者嗎。
林清揚本來是等著她說話,見她沉思起來,又道:“你的那個侍衛,之前不就是以身試藥了嗎,事不宜遲,現在就讓他過來。”
“不行!”納蘭錦繡干脆利落的拒絕了。這個解藥本來就是用劇毒制成,會對身體造成損害,她絕對不會再讓穆離去承擔這個風險。
“如果連你的侍衛都不肯,你覺得我們還能說服那些村民嗎?”
“不是他不肯,是我不同意。”
林清揚一看她護著穆離,心里就有些不大痛快。懷瑾為她做了多少事,明著、暗著的,即便是她到了北疆,他也要事事為她做打算。她可倒好,把人忘了個干干凈凈,如今又對她那個侍衛如此維護。這心意變得如此之快,連他這把老骨頭都看不過去了。
“那老夫就愛莫能助了。”
“林院正,我是很認真的在和你商量。”
“我就不認真了嗎?我已經給你提了方法,是你不同意的。這里是北疆,郡主身為東道主,若是你都不肯配合,那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納蘭錦繡從來都沒覺得林清揚是這么任性的一個人,她只是不想讓穆離替她冒險了,難道也錯了?他這人活了這么大的年紀,竟然還是這樣的性子,這要她如何說?
徐錦策從林清揚說第一句不咸不淡的話時,脾氣就上來了。他不喜歡林清揚那些明里暗里要挾笙兒的話,他的妹妹在府里都是說一不二的,這么個倚老賣老的老頭子,有什么資格說她?他起身,優雅的整理了一下衣角,又把納蘭錦繡放在桌子邊上的大氅拿起來,替她穿好。
納蘭錦繡不解,雖然林清揚的態度讓她感覺心里不爽利,但這件事要以大局為重,也不是由著她可以使性子的時候。她就用眼神詢問的著看徐錦策。
“既然林院正覺得這是咱們北疆的事兒,那咱們也就不麻煩他了。明日,就請帶隊回金陵復命吧!你怎么回圣上,怎么回紀閣老,心里應該有數。我是一定會上折子的,就把林院正剛才對我妹妹說的那些話,一字一句寫清楚。”
林清揚說出那話就后悔了,他平時和納蘭錦繡也算熟悉的。情緒一激動,就忘了這尊佛爺還在身邊坐著。當著世子的面,擺出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可不是在打人家的臉嗎?
納蘭錦繡知道哥哥這是生氣了,這也不能怪他,剛剛林清揚的那些話確實有些過分。她想著鎮北王府的臉面是最重要的,林清揚不幫忙,她就自己去試,于是就跟著徐錦策出門去了。
林清揚一看這兄妹二人離開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暗怪自己太過意氣用事,可話已經說出去了,沒法收回來。他又不能舔著臉去求人,畢竟,他這么大年紀了,這么做會有些尷尬。
這位鎮北王世子也真是護短得緊,他就那么隨口一說,又不是真的針對那丫頭,世子又何必那么認真呢?如果世子真的要因此事上折子,圣上是什么樣的反應,他還不知道。但是懷瑾,一定會大動肝火。他這個表妹,可是他的眼珠子,最是別人動不得的。他若是知道他給小姑娘氣受了,自己還能有好日子過?
林清揚這般想著,就無奈的嘆了口氣,想著都是那個侍衛惹的禍,心下對穆離更是有諸多不滿。可就算他再不滿又能怎樣?人家郡主可是關愛她自己的侍衛得緊。
納蘭錦繡和徐錦策并肩走出來,徐錦策側頭喚了她一聲,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然而眉眼卻沉沉壓著,顯然他心里是極不痛快的。
納蘭錦繡的心里其實是特別溫暖的,她哥哥是不舍得她受一點兒欺負。她仰頭看著徐錦策,一雙烏潤潤的眼睛里波光流轉,笑意盈盈。
“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你是鎮北王府的郡主,任何人都不能從言語上冒犯你,更不能欺負你。若是有人這般做了,你不用隱忍,盡管來找我。”
徐錦策這句話說的也是很護短了。納蘭錦繡忽然就想起穆離,他對她也是保護過度,有點像老母雞護小雞仔似的。其實細細想來,穆離大概也是受到哥哥的影響,或者是哥哥就是叫他命令他。
她簡簡單單的回答了一個“好”字,心里卻是波濤洶涌。她想著,鎮北王府是她的家,鎮北王是她的父親,徐錦策是她的哥哥。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這個浩大的天下中,她終于又有了家人。
徐錦策又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納蘭錦繡不高興的瞪了他一眼,哥哥最近似乎格外鐘愛揉她的頭,本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他一揉就亂了。
徐錦策看她把眼睛瞪得滴溜圓,低低的笑了一聲,又在她頭頂上拍了拍,寵溺的說:“你這個小不點兒,怎么也不見長高?”
“哪有?我明明已經長了很多,你看同齡的女孩子里,我…我也不算個子小的吧!”
納蘭錦繡有些底氣不足,就身高來看,徐錦笙的身量也不算太小,甚至算是中上的。可北疆的女子,不像金陵城里都要養在深閨之中,她們可以做很多事,動的多自然就長得更高一些。納蘭錦繡在這樣一般女子的襯托下,自然就顯得又小又弱。
“不怕,笙兒還小,肯定還會再長的。”徐錦策笑著安慰,就是因為妹妹看起來如此脆弱,他才想時時刻刻護著,怕她被別人欺負了去。
“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再去考慮解藥的事。”
“嗯,好。”納蘭錦繡嘴巴上這么回著,心里卻有了更深的打算。而她的這個想法,絕對不能被哥哥知道。
徐錦策是看著她進屋的,又有穆離寸步不離的守著她,也就放心的回去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納蘭錦繡會在他離開后,找借口支走穆離,然后喝了那個毒井里的水。
凌晨時分天還沒有大亮,納蘭錦繡便開始折騰起來,渾身像是火燒的一樣。她坐到桌子旁邊,看著之前自己調配好的解藥,一份一份,劑量都不同。她在選哪份解藥上猶豫,因為如果選對了,她就可以少受些罪。
穆離聽到屋里面的動靜,在門外接連換了幾聲郡主都沒人回應。納蘭錦繡知道只要她不同意,穆離是不會擅自進門的。穆離知道她在里面,她一直不出聲,里面的氣息又確實不太對,他只好說了一聲冒犯,就推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