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離的手碰上納蘭錦繡腳的時候,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收斂起心思,想著盡快給她把淤血推開,也可以讓她少受一些罪。
這個過程有些疼,納蘭錦繡卻是一聲都沒吭。有了上一世的經歷,她本就是極能忍耐疼痛的,也只有在三哥身邊的時候才會忍不住。
三哥…
她把頭埋在膝蓋上,為什么總是在不經意之間會想起他?她覺得自己真是沒用,離開的時候,人家連個解釋都不肯給她,她為什么就是不能死心呢?她不過是受父親蔭蔽,得了一個好出身的無用郡主。而他,是可以在朝堂上撥弄風云的內閣重臣,又是皇上御賜的駙馬。
他和她,早就應該結束了。他已經做出了選擇,她也不止一次的告誡過自己,不能回頭。人生本就是殘忍的,不會給你重新來過的機會,所以不論對錯,她堅決不回頭。
吉祥如意一向是特別心疼主子的,看郡主眼睛紅紅的,卻硬是忍著沒讓眼淚流出來,額頭上的冷汗已經是密密麻麻的一層。兩個婢子,一人拿著一條手帕給納蘭錦繡擦拭著額頭,聲音帶著些哭腔:“穆侍衛,你下手輕著點,沒看郡主都疼成這樣了嗎?”
穆離其實已經盡力在控制力道了,可以說是很輕柔的了。她之所以會疼,是因為瘀血的緣故,即便是他不碰,她自己也會疼。而且現在離她受傷的時間還不久,痛感還不是最嚴重的時候,如果不揉開,過了今晚,她就更要受罪了。
“郡主,你忍著些,這就快了。”他柔聲說。
納蘭錦繡點頭,忍住疼,回復他:“你不要聽吉祥胡說,腳踝腫成這個樣子,怎么可能不疼呢?你盡管放手做就是了,什么都不用顧忌。”
吉祥如意一聽郡主這么說,再心疼也不敢指責穆離了。郡主是一個特別好的大夫,既然她相信穆侍衛,那他就一定可以給郡主治好腳踝。兩人只好不停用帕子給納蘭錦繡擦汗,希望這一切能早點結束。
好在穆離也是個利落的,片刻之后便道:“可以了。”
吉祥趕緊拉過被子給納蘭錦繡蓋到腿上,又問:“郡主,您自己要開點藥嗎?”
“穆離,你說呢?”納蘭錦繡看著穆離問。
“是藥三分毒,郡主大可以這樣將養著,這個活血化瘀的藥膏可以用,最好還是涂薄一點。”
其實他想說的是,傷的不重,只是扭到了筋,這么養著就可以了。可以想到姑娘家都比較嬌氣,尤其是郡主,嬌嬌弱弱的金枝玉葉,大概還是仔細著一些比較好。
納蘭錦繡靠著床頭坐著,本來有些困頓,馬上就要睡著了。可一看見穆離轉身離開,她又想到了他受傷的事,睡意一下子就沒有了。
“穆離,你的傷口還沒有處理。”
穆離停下腳步,也沒回頭看她,只淡淡地道:“屬下皮糙肉厚的,沒事。”
“不行,你都流血了,傷口必須要處理,如果感染了就麻煩了。”
穆離不解,他一向喜歡穿深色的衣服,因為那樣受了傷,也不會被敵人發現。他只是挨了十軍棍,而玄甲軍的軍棍和一般軍棍不同。王爺和世子都不喜歡隨便懲戒,但是要罰的時候,一定就是嚴重的。所以這個軍棍,是特制的有棱角的那一種,打在人的背上就會留下一道血口子。
他下午領了十軍棍,會出血是必然。只不過傷的也不算重,出血量不大,連他自己都沒有在意,不知郡主是怎么發現的。或者是剛才他背她回來的時候,背上有些疼,被她發現了吧!
“這真的是小傷,屬下回去讓人撒些金瘡藥便可以了。”
納蘭錦繡聞言,驕傲的揚了揚下巴,語氣里有點小得意:“你的金瘡藥哪有我的好?我的可都是自己親自提煉的,純度極高。你們用的那些市面上賣的,大都摻了假。”
穆離想,我們用的金瘡藥不是從市面上買的,而是專門定做的。鎮北王愛兵如子是眾所周知的,他們所用的軍需藥品一向都是最好的,就算是有假貨,朝廷上的那些人也不敢發給他們用。
納蘭錦繡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不贊同她剛剛說的話。穆離這個人就是這樣,什么情緒都寫在臉上,根本不用費心就可以猜出來。她行醫那么多年,對自己做出來的藥品一向十分自信,因為她也會買一些成品藥做比較,結果純度都沒有她的高。
現在很多藥鋪,甚至是行醫之人,把治病救人當成利益來做。只有給藥品摻了假,他們才能從中牟取暴利。而且一些病患,根本就不知道內里乾坤,總覺得便宜的便是好的,卻不知道,藥物也是可以一份頂十份的。
“怎的?你是在質疑我嗎?”
穆離一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就知道她開始較真兒了。趕緊低頭行禮,恭恭敬敬的說:“屬下不敢。”
“不敢?”
“不是不敢,是相信郡主的話。”
“那你還在那磨蹭什么?你要知道我的藥純度很高,很貴的。要不是看你是我的侍衛,剛剛又替我治了腳,我才不會給你呢。”
穆離覺得郡主現在有些任性,她這個樣子,才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模樣。不像平時,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他就老老實實的戳在門口,看吉祥找出了金瘡藥。他不敢在郡主面前寬衣解帶,拿了藥就想走。
納蘭錦繡看他對自己的傷口毫不在意,怕他即便是拿了藥也不記得上,就讓吉祥如意去給他上藥。誰知那兩個丫頭一個個面紅耳赤,誰都不肯上前。
穆離雖然自小長在北疆,性子豪邁,對男女之間沒有那么多迂腐的規矩。可一看那兩個姑娘的樣子,也是萬萬不敢勞煩人家了。正想和郡主告別,又聽見納蘭錦繡和吉祥說:“你去院外找護衛,讓他監督穆離把藥上了。”
穆離覺得他只不過是領了十軍棍,這么折騰下去動靜卻有些大,怕是明天,這一院子的護衛都會知道這個事兒,然后借此來嘲笑他。他想拒絕,但是他不敢,他今天已經惹了郡主不高興,她這會兒腳還受了傷,他怕她動氣。
于是沉默寡言,待人冷淡疏遠的穆離穆侍衛,硬是被兩個大男人看著上藥。他都能看見那兩個人,強忍著笑意,要不是因為這個任務是郡主分配的,他們大概會把藥扔給他,然后告訴他自生自滅。
郡主的金瘡藥和他們平時用的確實不同,一接觸到皮膚,就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然后就能看見還在滲血的傷口,瞬間變得干涸,皮膚雖然有些皺皺巴巴,卻是不會再流血了。他們平時用的傷藥,大概都要三天后才有這種效果。
“穆離,你從哪搞來的金瘡藥,竟然如此神奇。”給他上藥的那個人叫宋軼,看了他傷口的樣子,忍不住問。
穆離不語,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態,他就是不想把這藥的來源告訴他們。他想他應該是想保護郡主吧!不然金瘡藥如果流傳出去,被人們談論起來,大抵都會提到她的名字。他不想別人提及她,即使是夸贊她,他也不愿意。
“你今天是怎么了?難道是挨了罰心里不爽?”宋軼覺得,穆離平時雖然不愛說話,但也不會這樣,聽到了裝作沒聽到。
“沒什么。是我在一個藥鋪買的,只不過我不記得那藥鋪的名字,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穆離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扯謊扯的竟然這么順,臉不紅心不跳的。
“那你買了幾瓶?能不能給我一個?”
“你又沒受傷,要這東西干什么?”
“我是沒受傷,可是小馬切肉的時候,不是把手指頭給剁掉了嗎?”
穆離一聽,頓時不讓他再上藥了,“這要金貴又難得,我這小傷用它有點可惜,你都拿去給小馬吧!”
宋軼也是可憐小馬那個孩子,一聽穆離這般說,換做往常就不客氣了。可現在,他可是奉命來給穆離上藥的,哪有卷了人家藥走的道理?再者說,他也不敢違逆郡主啊!現在闔府上下誰人不知,郡主是王爺和世子的心尖子,萬萬是不能得罪的。
“沒事的,你少給我上一點,多留點給小馬。”
宋軼就很仔細的給他涂了特別薄的一層,然后把藥瓶揣進了懷里。穆離穿上衣服,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硬是逼著宋軼把藥放到紙里包上帶走,藥瓶自己留下了。
郡主本來就不奢侈,這瓶子就是普通裝藥用的,根本就不值錢。可他就是覺得郡主的東西不能流到外面,拿著那個小瓶子仔細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到自己平時裝貼身物品的匣子里。
說起貼身物品,像他這種活得比較粗糙的男人,壓根也沒有幾樣,就是金瘡藥和荷包,還有貼身用的匕首。他這個匣子里銀錢還是不少的,他沒有什么愛好,這些年王府發給的錢,幾乎是分文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