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蓯平時住的那間屋子,此時門敞著。納蘭錦繡走過去,看見沈從蓯正躺在地上,看起來好像是昏迷過去了。她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去,抱起她,看見她臉色慘白,臉頰兩側的長發被汗水潤濕,粘在臉上。
她這是怎么了?納蘭錦繡細細的打量她,發現她腰間纏著的布有些異樣。那布條比尋常腰帶要寬許多,連同小腹都一起包裹住了,而且長長的垂了下來。納蘭錦繡看著布條的位置,心里一驚,難不成…沈從蓯想要用這種辦法讓自己小產?
她再看向沈從蓯,心里說不出的怪異。都說虎毒不食子,她若是真心喜歡她的那個侍衛,又怎么能對他們兩個的孩子痛下殺手?而且還是用這種方法,又殘忍,又痛苦。
納蘭錦繡喚了她兩聲,不見沈從蓯清醒,就想先把她抱到床上去。奈何徐錦笙體型太過纖弱,兩條手臂細細的,根本就沒有力氣抱起一個成年人。地上實在是太涼了,不能繼續這樣,她只好去臥房取來了棉被,鋪在沈從蓯身下。
剛把棉被鋪好,穆離也帶著翠竹趕到了。納蘭錦繡一見穆離,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就像是見到了救星。穆離已經看清楚了情形,提著藥箱過去。
“把那個青玉瓶里的藥丸取一粒給我。”
穆離也不敢耽擱,趕緊打開了藥箱,取出青玉瓶里的一粒紅色藥丸遞給納蘭錦繡。納蘭錦繡看沈從蓯昏迷著,根本不知道配合吃藥,就讓穆離來幫忙。
穆離也沒有多想,直接用手鉗住沈從蓯的頜骨,微微用力捏開。納蘭錦繡把藥丸放進沈從蓯的嘴里,穆離用手頂了下沈從蓯的下巴,藥丸便被她咽進去了。
納蘭錦繡拿出針包,開始給沈從蓯行針。沈從蓯在整個過程中,始終是昏迷著的。納蘭錦繡倒也不急著把她扎醒,免得她醒過來,耽誤她施針。
“翠竹,你去拿溫水和帕子來。”納蘭錦繡見沈從蓯滿臉汗水,頭發都粘在上面,就想讓翠竹替她擦一擦。翠竹看自家主子這副模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給沈從蓯擦臉,一邊還求納蘭錦繡救人。
納蘭錦繡剛才跑得急,又一顆心都撲在沈從蓯身上。額頭上的汗,也是細細密密的一層,生性好潔的她卻絲毫沒意識到。穆離怕汗水流到她眼睛里,耽誤了她行針,就想給她擦一擦。可他沒有帶手帕的習慣,猶豫了一下,就用自己的衣袖給她擦汗。
汗水被穆離輕柔地擦拭干凈之后,納蘭錦繡才感覺腦袋好像一下子輕快了許多。她手下不停,也不抬頭看他,只淡淡地對穆離道:“謝謝。”
穆離先是一怔,然后又微不可察的笑了。剛剛在摘星樓兩人經歷的尷尬和不愉快,好像就這么過去了。
翠竹雖然哭的稀里嘩啦,耳朵卻還是靈敏的,被納蘭錦繡的一句謝謝,驚得停了手。她長這么大,從來都沒見過哪個主子跟下人道謝的。看樣子,鎮北王府還真是一個奇妙的地方,處處都和別人不一樣,標新立異的。
納蘭錦繡順利地施了針,然后讓穆把沈從蓯抱到了床上。翠竹還在哭,聲音不大不小,自始至終都沒間斷過。納蘭錦繡被她哭得有些煩躁,只好讓她去沏壺茶來。翠竹臉上還掛著淚珠,模樣有點兒不太情愿,大概是在想,我家主子都成這樣了,你怎么還有心思喝茶?
納蘭錦繡見她一動不動,就用幽怨的小眼神兒看著她,她無奈,只好解釋:“我在這守著她,你總得讓我喝點茶等著吧!”
“那…”翠竹猶豫了一下,又道:“我家主子什么時候能醒呀?”
“應該快了。”
“具體需要多久?”
“你不要問的這么明確,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推敲得到?”
翠竹噤了聲,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又眼巴巴的看了一眼沈從蓯,才去沏茶了。等她抱了茶壺回來,納蘭錦繡、穆離還有她三個人一人倒了一杯茶,邊飲著邊聊起天來。
“你們的院子今天是怎么了?就你一個人在,其他人呢?”納蘭錦繡從一進門就覺得奇怪了,現在有空才問翠竹。
翠竹偷偷打量了她一眼,看她模樣很柔和,估計她不會發脾氣,才道:“主子打發他們去收拾園子了。”
“什么園子?”
“就是王府后面圈出來的那片空地嘛!”
納蘭錦繡想到沈從蓯前段時間,同她說自己想種園子的事情,她記得沈從蓯是讓下人們從后面開地了。但是也不至于把所有人都派出去,除非她是故意的。
“用布條勒緊腹部,這是誰想的主意?”
翠竹低下頭,小聲道:“是我。”
納蘭錦繡蹙眉:“就是你給她出的主意?”
“是。”
“所以你們就把所有的下人都打發出去了?”
“是。”
“翠竹,你好大的膽子!”她兩世為人都是主子,并且出身尊貴,平時溫和著不發脾氣倒也算了。可如果她發了脾氣,那看起來也是很兇的。
翠竹年紀也不小了,被她這么一吼,除了哭,也不會做別的了。納蘭錦繡看著她,很嚴厲的說:“我不知道你從哪里淘來的法子,但是我必須要警告你,以后再也不能用了,會要命的。”
翠竹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對這些根本就不懂,只隱隱記得,她們老家有的姑娘珠胎暗結的時候,怕聲張就會用這種方法自己解決。她也只是聽說,還從來沒見人用過。
翠竹當時就是把這個方法告訴了沈從蓯,是沈從蓯心意已決,一定要這么做。她的心里也沒有底,但看見沈從蓯堅決的態度,便也決定試一試了。畢竟,沈從蓯是諜主,武功智謀都在她之上,她沒有緣由不信任她。
沈從蓯將布條圍在自己的小腹上,自己的力氣有限,就讓翠竹幫著拉。翠竹看著她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害怕了,她想放棄,可沈從蓯不準。她說如果讓這個孩子留下來,那她一定會被逐出鎮北王府,這個事情一鬧大,她是冒牌貨這件事情就瞞不住了,到時候金陵城的主子也不會放過她們的。
翠竹想到她們作為諜者的規矩,要盡心盡力完成任務,如果任務失敗,都要接受懲罰。懲罰的方式,以造成的損失為標準。但是如果身份暴露,為了不牽連出更多的人,保護其他諜者和主子,就一定不能讓自己活下來。
她們每一個人,私密的地方均帶著毒藥,如果任務失敗,就要選擇自裁。如果諜者怕死,甚至是出逃了,就會有天羅地網等著她們,插翅難飛。
翠竹是最新一批諜者里出來的,她是第一次做任務,卻也知道血淋淋的事實。雖然內心掙扎,雖然下不去手,但還是遵從沈從蓯的想法,想要用這種方法流掉這個孩子。
可當她看到沈從蓯終于支撐不住,暈倒了的時候,內心的恐懼以及對自我的厭惡,爆發到了一個驚人的高點。她雖然是一個諜者,要滅七情六欲,可她終究是個人,人非草木。同為女人的她,內心也是無法承受的。
所以她才收了手,才不顧一切的去找納蘭錦繡。她當時腦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不能讓沈從蓯死,不能讓她這么死在自己的面前。
納蘭錦繡見她頭垂得很低,仿佛是在自責,又仿佛是在想事情,她只好又追問:“我和你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見?”
“我…我…”翠竹抬頭,眼眶紅紅的,欲言又止。
“我已經把你的主子救回來了,如果你們還要用那種法子,我無法阻止你們,但是,很可能會賠上她的命。”
“我…我不想她有事的,可我也實在沒了法子。郡主,你既然是大夫,就幫幫我們吧!”
納蘭錦繡沉默了好一會兒,她不知道為什么會如此氣憤。沈從蓯既然知道無法承受有孩子的后果,那當初為什么又要那么做?只為了貪圖一時歡愉,就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賠上,或者是逼迫一個大夫做這種事。
她上一世的時候,因為一直沒有孩子,流過多少淚,拜過多少佛像。她去廟里上香,為了心誠,一步一步的走過多少臺階,扣過多少頭,卻依然沒能求來一個孩子。沈從蓯有了,卻千方百計的要除掉,有時候老天還真是喜歡和人開玩笑。
翠竹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動搖了,就又道:“只要郡主可以施以援手,我們主仆必定感恩戴德。”
“我不需要你們感恩,因為我不會這么做的。”
“您不能見死不救。”
納蘭錦繡笑了笑:“你們主仆還真是同心同德,說出來的話都一模一樣。我現在就回摘星樓,過會兒會讓人把安胎養身的藥方送過來,要不要吃這副藥,你們主仆自己決定。”
她說完這些話,就起身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