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就是帶著這樣的光環,帶著她尊貴無雙的封號,帶著納蘭府為她置辦的十里紅妝,一步一步地走出純凈青稚的少女世界,走向她愛著的那個男人,今秋的新科狀元郎——宗玄奕。
本是無名分的一介白衣,忽的中了榜首,猶如明珠出土,開出瀲滟如桃李,光澤再也無法被埋沒。
這是郎才女貌的好姻緣,她嫁的是她情竇初開就喜歡的九哥,他娶的是一直仰慕他風采氣度的女孩子。納蘭錦繡和宗玄奕,就外表來看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說起宗家讓人不得不惋惜,曾出過三位輔政大臣,一位太傅。可惜兩年前宗家的當家人,當朝右相宗允之涉嫌勾結外邦,意圖謀反,天子震怒,宗家傾覆。
要說宗玄奕能活下來,并且沒有被流放到蠻荒之地,不外乎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出身不高,生母是身份低賤的歌姬,雖深得宗允之的喜愛,卻也只能被養在外面,沒能入主宗家。
二是仰仗納蘭彥章,世傳納蘭彥章傾心于宗玄奕的生身母親,可惜未能得到,故對宗玄奕格外器重,一直讓他在教授納蘭錦繡功課,這也就讓他們有了青梅竹馬的情分。
納蘭彥章雖然身份貴重,卻是個不喜女色的人,一生只娶了一個妻子,沒有妾室,膝下也就只有這一個女兒,自然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宗玄奕娶了她就是得到了納蘭彥章的支持,前程必然錦繡。
新婚那夜,紅衣似霞,美人如玉,淡淡鉛華濃濃妝。一身大紅嫁衣的納蘭錦繡坐在書案前,半倚在宗玄奕懷里,纖長的玉指捏著一管羊毫,書:入骨相思君知否,惟愿,相濡以沫共白頭。
身后的宗玄奕眉眼泛著溫潤的光澤,握了她的手,回了句: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她如玫瑰花嬌艷的唇畔勾出一抹笑,半仰著如玉的臉頰看他,很孩子氣地問:“九哥,我們會不會一直在一起?”
“會。”他堅定地回。
“你會不會一直喜歡我?”
“會。”
“那你會不會三妻四妾,娶一群女人回府?”
“不會。”
她明媚地笑,帶著少女特有的純真:“你怎么這么聰明,這樣都繞不暈你?”
他伸手輕撫她如江南水月般秀美的眉,語氣寵溺:“那是你太笨了,什么都不知道…”
“哪有?你不是一直夸贊我聰明嗎?”
他低笑:“我那是哄你開心。”
“那你現在為何不哄我了?”
“不哄了,傻丫頭,我想你能明白這輩子只會娶這一回親,也就只有你這一個妻子。”
她抬頭,看著他溫潤的眉眼,心里越發依賴。她的九哥,這個已經十八歲卻未曾議親的男子,一直在等她長大,娶她過門,他會是她的良人,一定會是。
婚后宗玄奕也確實做到了,納蘭錦繡嫁入宗家后,在他的羽翼下始終無憂無慮。除了每天早晨向宗老夫人請安,余下的時間總是研習醫術,在宗家巨大的藥園子里打理藥材。
養在深閨中也從不覺得憋悶,她的夫君會抽空帶她出門。那時候他已經是朝廷正二品的職位,卻帶著她在市集上穿梭,混跡于平民百姓之中,從不避諱。
偶爾被同僚遇見,見一向最講規矩的禮部尚書,一手提著各式各樣的堅果小吃,一手牽著自家夫人,總要被取笑幾句。
他淡笑不語,平靜的與人閑聊,他的妻卻不是個能安生下來的主,不久就會過來牽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小聲說:“九哥,那邊有好玩兒的。”
他會拿出一小包堅果,溫和地回:“先去車上等我,過會兒帶你過去。”
不一會兒又會有小廝過來,附在宗玄奕耳邊說些什么,他眼眸含笑,淡淡地與人道別,湊到人流最集中的地方,牽了她的手。
“不是讓你去車上等我么?怎的跑到這來了?”
她不說話,只抬頭沖他甜甜地笑,如春桃般明媚俏麗,瞬間讓他心口一酥。半攬了她,把她護在胸前,一邊看雜耍表演,一邊防著自家夫人突然抬頭撞到他的下巴。
女子出嫁后變化是最大的,就像鮮花一樣,在歲月的沉淀下,有的端莊,有的嫵媚,有的威嚴,有的逐漸枯萎,而她卻始終一如少女般純真俏麗。
很多人羨慕她容顏絕世,身份尊貴,又能覓得如意郎君,卻不知道,他們的大婚只是宗玄奕作為一名冷血政客的開始。
在以后的幾年里,納蘭錦繡親眼目睹著他以納蘭家為跳板,一步一步地吞噬納蘭家,取而代之。直至官居正一品,不僅手握重兵還把持內閣,成了大寧最年輕的相國,權傾天下。
婚后四年,納蘭錦繡才發現過往恩愛如煙塵,一切都是宗玄奕的逢場作戲。
納蘭家逐漸失勢,納蘭彥章由太傅變成了階下囚,納蘭族人以及仆眾,流放的流放,變賣的變賣。當初依附的人,再也不肯與他們有來往,甚至是避如蛇蝎,還有開始踩踏的。
這一朝風云變幻,讓嬌養在深閨中的納蘭錦繡,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世態炎涼。宗家的下人人前尊稱她一聲夫人,背后議論她的話卻是難聽得緊。也是,成親四年她一無所出,她自認為醫術高明,卻也診不出個所以然。
不能生育對于女人來說意味著什么,她很清楚。宗老夫人已經不止一次要為宗玄奕納妾,女人要遵從女戒女德,她心中縱然有千百個不愿,嘴上卻也只能附和,然后沉默。
索性宗玄奕對這個不甚在意,根本就沒有納妾的打算,又或者除了權力外的東西,他都不感興趣,當然也包括兒女情長。
起初她曾求過身居高位的他,求他救救父親,救救納蘭家。每當那個時候,他總是特別沉默,一雙溫潤的眼眸漸漸浮上凌厲之色,然后,自然就是不了了之。
“我只能保護你不受牽連,其他的,我無能為力。”這是他看她低下頭,柔弱無依時的安慰。
她心灰意冷,越來越沉默,幾乎忘了開心是什么感覺,也漸漸的看透了一些事。世間情愛就是那么一回事,可有可無,她不笨,只是從未看清而已。
她想她已經把能失去的都失去了,就這樣做她的宗夫人,當朝相國宗玄奕的妻子,渾渾噩噩度日,似乎也沒什么不好。可命運似乎總在捉弄人,她還是聽到了不該聽的,看到了不該看的,知道了不該她知道的。
“你能順利扳倒納蘭彥章,做了這權傾天下的相國,難道不是我犧牲一切助你完成的嗎?”
“你想怎樣?”
“我想你休了她。”
“我已經允許你在她的飲食中下毒,她這輩子都不可能生育了,你還不滿意?”
“只要他還是你宗玄奕的夫人,我就不滿意!”
“哦?”他尾音輕挑,語氣中辨不出喜怒:“如若她不是我的夫人,那我的夫人該是誰?你么?尊貴的貴妃娘娘?”
納蘭錦繡如墜冰窟,她希望自己聽錯了,希望這世間有個人說話的聲音和宗玄奕一般無二。可眼睛不會騙人,她還是清清楚楚的看見,一身素白長衫的他和貴氣逼人的柳貴妃。
她知道以前柳靜賢還沒入宮的時候就喜歡宗玄奕,很喜歡,自己還曾忍不住問過他:“九哥,你也喜歡柳姑娘么?”
他清俊溫潤的眉漸漸蹙了,冷冷地回:“不喜歡!”
她那時還小,不太懂男女之情,更不知戶部尚書的女兒,早早就許給了太子,是要做太子側妃的人。皇家威儀,選定了的女子哪個能逃脫?以前沒有現在的心緒,聽了他的回答就以為他真的不喜歡柳靜賢,高興地牽了他的衣袖,說:“嗯嗯,九哥不喜歡她,喜歡我。”
如今回想起來,何其諷刺?納蘭錦繡閉眼,心頭像是被冷風灌入,帶來徹骨的寒意和絲絲冷痛。
原來,不是她不能生育,而是被人下了毒,難怪她自己精通醫術卻診不出任何病癥;原來,她的九哥,不是只喜歡權利,而是真正喜歡的女子已經嫁做人婦,還是寵冠后宮的貴妃,他得不到罷了。
原來,他,并非良人。
后來,柳貴妃走了,陳信來了。宗玄奕最得力的下屬有六位,分別以仁忠義禮智信為名,性格互補,文武兼并,背景來路除了宗玄奕本人,無人知曉。
“九爺,您要找的人,屬下找到了。”
“試了嗎?”
“百步穿楊,箭無虛發。”
“我要的是萬無一失,一點兒差錯都不能出。”
“您放心吧,事關夫人性命,屬下已經試了很多次了,分毫不差。”
宗玄奕淡淡地道:“那就好。”
納蘭錦繡不知道一個神箭手和自己的性命會有什么關系,直到圣上要祭奠先皇,要求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員帶家眷進宮,她才隱隱意識到要發生什么。軍功赫赫的鎮北王回來了,他和宗玄奕素來不合,也許,他想用她來做些什么,排除異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