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褪去他的寢衣,撫上他的背,傷處已經被毒液沁的黑紫,她附上去,吸出一口毒血。
“沈姑娘!”東來驚叫一聲:“這種事讓奴才來吧!”
用嘴吸出毒血極為危險,稍有不慎便會中毒。事急從權,她也別無選擇。她默然把黑血吐在盆里,又附上去吸。
東來悄悄擦了把汗,使勁兒板住南景霈的身體。
她吐掉最后一口毒血,他的傷口已經褪去了黑紫,變成普通傷口的深紅色。
王品堂沖入寢殿,驚愕的望著銅盆中黑紫的毒血:“秋月冬香,快煎解毒湯劑,催吐湯劑。”
他拿過鋼刀,在沸酒中一泡,又在蠟燭上燒了一會兒,麻利的割去了南景霈傷口處的腐肉。搗碎一把新鮮的牧靡草,和了清熱消腫的藥沫兒敷在他的傷處,換了幾次藥,南景霈的呼吸漸漸平穩,總算安然睡下。
忙完走出寢殿,王品堂還驚魂未定。私逃出宮的事情果然還是鬧大了,更可笑的是,他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沈韻真已經漱了口,慢慢喝著秋月熬的解毒湯劑。
王品堂順手將他倒藥用的小銅杵扔在桌上,道:“你怎么敢直接用嘴去吸出毒血?”
她也不知道她哪里來的膽量,或許是因為害怕,害怕他真的出了什么事。王品堂責令過沈韻真,勾勾手,示意她把手腕伸過來讓他搭脈。她倒是沒有中毒之相,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要我說你就不該逃走,你若不逃,就不會惹出這些事來,皇上也不會受傷。”
沈韻真微微垂下眼瞼,任由他數落,過了很久才問:“皇上怎么樣了?”
王品堂笑了笑,像是苦中作樂:“無大礙了,也虧得你及時替皇上吸出毒血,否則毒液侵入五臟六腑,就算華佗在世也回天乏術了。”
她不知該說些什么,但聽到他平安無事,心里總算安穩了些。
一雙腳慢慢的走到她面前,沈韻真抬起頭,面前的人竟是小順子。她有些驚訝,原以為小順子已經離開蘭臺宮去投奔其他嬪妃,沒想到他竟然還留在這兒。
“你怎么?”
小順子頹然跪下:“主子!”
她伸手去攙他,可小順子卻一閃身,避開了她。小順子看起來很難過,哭的她有些心慌。
東來從寢房中出來,悄悄扯了扯王品堂的衣袖:“王院首,今日還要辛苦你守在這里。”
東來滿身都是干涸的血,加上他忙的一身汗。腥甜的血氣摻雜著汗水的餿味,似一只大手,頃刻扭住了她的五臟六腑。一股酸水從胃里涌向喉口,她掩住口干嘔起來。
“這是怎么了?”東來忙去扶她。
東來越靠近她,那股腥餿的味道便越濃烈,她推開東來,沖出寢殿吐了幾口酸水,勉強緩過來。
“怎么了這是?”東來呆呆的望向王品堂。
王品堂望向劉二月,劉二月訕訕的,有意躲閃著什么。王品堂周身一震,該不會是?!
“多久了?”他試探道。
沈韻真目光避閃不及,低聲道:“一個多月。”
難怪,難怪他什么癥狀也診不出來!東來還愣愣的,上前扯了王品堂一把:“怎么回事?”
王品堂長長嘆了口氣,不知是喜是憂,道:“美人有喜了。”
“什么?!”東來驚愕的差點把眼珠子掉出來。
“是真的。”劉二月把頭低低垂下:“主子是沈家小姐,皇上又是沈家的仇人,主子擔心孩子一生下來要管仇人叫爹,所以才要跑的。”
喜訊來的太突然,驚得東來的腦海里一片空白,便使勁兒扒拉著小順子:“說話,快說實話!”
小順子被東來推了幾下,驟然醒悟,忙跪進到她面前:“主子,奴才罪該萬死,奴才有天大的隱情要向主子稟報!”
她狐疑的望著小順子,東來又訕訕的,好像串通好了似的,她定了定神兒:“你說。”
“奴才…”小順子一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了,他的故事太過復雜,復雜到連個頭緒也找不到。他望著東來,有些為難。
東來橫了他一眼,沖沈韻真笑道:“其實,其實小順子并不是信王在宮中的內線,而是皇上身邊的內侍。”
小順子重重點了一下頭,表示肯定。
沈韻真愣了一下,劉二月更是摸不著頭腦。王品堂的目光在沈韻真與小順子之間游移,他是唯一的局外人,自然比局中人看的清楚。他略思量一下,便也明白了。心弦撥動,略有余驚,皇帝的心思竟然如此細巧,無微不至。
“你說什么?”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奴才不是信王的人,當初是皇上把奴才安排到主子身邊的。皇上說奴才只有假稱是信王的內線,主子才會信任奴才。”小順子抬起頭,瞪著一雙清澈的眸子。
她驚愕的說不出話,十數個疑問一齊涌上心頭,她不知該從哪個先問起。可小順子卻洞明秋毫,她的一切疑問都被他看在眼中。
“當初信王串通宮中太醫,毒害先皇后,嫁禍沈家。皇上的本意是拖延時間以保全沈家,可信王又怕時間太長,會暴露他的奸計,他便假傳圣旨,害的沈家滿門抄斬。信王與主子青梅竹馬,皇上擔心您無法接受真相,便將這罪名一力攬下。皇上還讓奴才想方設法一直欺瞞主子。皇上說,只要您能堅強的活下去,即便要把仇恨都撒在他一個人身上,他也心甘情愿。”
她有些恍惚,難道這積壓了四年多的怨恨,竟然是都是錯,是大錯特錯!從一開始,她應該恨的便不是他,而是她兩小無猜的信王殿下,她的“心上人”南影霖!
“主子,您沒事兒吧?”劉二月扶住她的手臂。
她緩緩坐下來,腦袋里洶涌激蕩,似夜幕下的公海般澎湃,滔天巨浪永不停歇的沖擊著她的心房,將她高高捧起,又驟然摔下,摔得粉身碎骨,她亂了,全亂了!小順子清澈的目光如兩道烈火,灼燒著她的每一寸皮膚。這樣的目光太過火辣,她甚至不敢同他對視。
王品堂平靜的凝著她好一陣,溫然說道:“他說的都是實話。”
她愕然轉過頭,怎么?他也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唯有她一個人蒙在鼓里,所有人聚在一起,為她編織了一個熊熊燃燒的復仇夢,她瘋狂的把尖刀刺向那個無辜的人。而這一切,不過是他為了讓她好好活著,勒令眾人演的一場戲。
“皇上自幼便喜歡主子,這點奴才能作證,皇上從來沒有做過半點傷害主子的事情,若非要說有,也只能是皇上一時疏忽,被信王鉆了空子,未能保住沈家。可皇上已經竭力在補救了,”東來膝蓋一彎,跪在她面前:“主子,奴才絕沒有半句謊話!皇上對主子的一片心腸,天地可鑒。”
所以,當初小順子送她的金創膏,都是他給的,小順子調來蘭臺宮,也是他的安排!她錯愕的望著小順子,小順子卻堅毅的點點頭:“奴才做的一切,都是執行皇上的命令,就連當初奴才處死冰荷,都是皇上授意的。”
當初引南景霈去迷蹤閣的人是他!在自己冷宮困頓的時候,主動留下的人是他!在南景霈面前替自己狀告賢妃的人是他!自己企圖逃走,提前通知南景霈的人也是他!小順子在她身邊,就等于是南景霈的眼睛一直在她身邊,小順子就是南景霈用來保護她的一根保護繩。就因為他的任務是時刻保護她的安全,所以她被淑妃推入蓮池的時候,小順子才能及時趕到!
她竭力回憶著她和小順子來往的每一個片段,難怪他有幾次竟是替南景霈說話,難怪他作為信王的細作,卻對自己忠心耿耿!她心口有些疼,疼的發慌,她押了口茶,竭力想鎮定下來。
“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為什么一直瞞著我!”
她的心已痛到極點,她一次又一次的把怨氣撒在南景霈身上,一次又一次的把他當做仇人報復。頂撞他,用劍去刺他,故意說重話去傷他。可他對她卻依舊是那樣的包容,好像是一個沒有痛覺的沙袋,包容著她的發泄,一次又一次的壓抑著他自己的情緒。
她不敢想象他內心深處究竟承受了什么,親弟弟恨他,一心想讓他死,她也在誤會他,故意與他為敵。這場博弈中,他何其無辜?可他卻藏起了自己的傷口,一直默默支撐著她的世界。
“是皇上不允。”王品堂默然望著她。
東來亦點點頭:“有好幾次,奴才想說出真相,可皇上又說再等等。皇上是真心實意的心疼主子,他唯恐說出真相后,主子會接受不了,唯恐主子會離他而去。”
“除夕那日,田美人宮里給皇上送了紅糖粘糕,皇上嘗了一塊,想起主子喜歡吃。便讓茶膳房備下了一份,又怕單賞一個人太惹眼,所以便下旨賞賜所有醫女。皇上還讓奴才去太醫院打聽,看主子吃了沒有。”小順子說著,鼻子有點發酸,忍不住揉揉眼睛:“皇上做的一切,都是想讓主子開心,主子的大事小情,喜怒哀樂,沒有皇上不過問的,眷眷之心,神明可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