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河水流湍急,顧水月落水那么久,早就沒了生的可能。
顧水月死后,太后和皇后的身體漸漸好轉,在太醫看來乃是不治之癥的病竟然這般奇異地好了,更加驗證了欽天監的預測。
縱然太子對顧水月的死有些惋惜,在太子妃面前偶提及這件事有蹊蹺,太子妃的心情依舊不錯。
“那顧氏還真是個狐貍精,皇后因她重病,太子居然還同情她。”宮人頗有些不忿道。
太子妃看著自己嫣紅的指甲,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一個死人罷了,以后本妃不想聽到她的名字了,聽得臟了本妃的耳朵。”
一排宮人們跪了下去:“奴婢們知道了。”
“想要和本宮斗,她還得多幾條命。”方琳冷笑道,至此將自己的又一個手下敗將踩在了腳底。
她本來以為所謂云王妃是什么厲害角色,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方卓林靠著祖上庇蔭做了欽天監正,又有宮中為太子妃的妹妹,所以地位一直很穩固。
但是他的同僚們并不喜歡他。
方卓林仗著權勢欺壓他人,尤其是才華在他之上的人,更被他百般排擠。好好的欽天監,被他弄得烏煙瘴氣。偏偏他擅長溜須拍馬,深得皇帝寵愛,眾人只能忍著,待到回家關上門才敢暗自罵他兩句。欽天監的官員們都是一肚子怨氣,越積越多,無處發泄。
而這一次,他看出天象有變,找出導致太后和皇后病重的原因,幫助拔除了病根,方卓林可謂功不可沒。因此,皇帝大肆賞賜了他。這一下,方卓林的氣焰更加足了,在整個欽天監幾乎可以橫著走了。
“圣上被蒙蔽,這等奸佞小人反而受寵愛,若是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陳大人,慎言啊,他報復心極重,你這話要是叫他聽到了,明日里不知道什么罪名扣在你頭上了。”另一人勸慰道。
前一人壓下怒氣,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最多像王大人一般辭官罷了。”
所謂眼不見為凈,但是他始終忍不下這口氣,看著小人在這里為虎作倀。
“所謂‘異星突現’,不過是方卓林陷害好人的手段。真相被蒙蔽,無辜的人被害死,作惡的人反而受到嘉獎,這世間從來不曾有‘公平’二字。”那陳大人走了兩步,突然聽到一句話,那一字一句,直擊他的內心。
陳大人不由得回頭,看向來人:“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欽天監中?”
那人微微垂著頭,看不清樣貌,身形消瘦,有點像話本里飛檐走壁、可突然出現的俠士。
他抬起頭,露出一張白皙地近乎透明的臉來,那張臉頗為陰柔,竟像是女子。
“你到底是誰?”
“被方卓林害死的無辜的人。”顧水月道。
陳大人不由得盯著她看著,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你是顧氏,你不是死了嗎?”
“你覺得我死了嗎?”顧水月直勾勾地看著他。
她臉色是白,但是不是慘白,生氣勃勃,明顯不是死人。
“這世上的公正并非被完全掩埋,我來此便是為自己復仇的,你是否想讓天下人看清方卓林究竟是怎樣的人?讓欽天監重歸原來清明的時候?”
陳大人是這欽天監里的老人了,他年長,除了方卓林外,其余人都敬重他,即使是此時,依舊是如此。他見過欽天監最鼎盛的時候,欽天監的官員們各司其職,兢兢業業,那時可謂清明一片。
陳大人像是受了蠱惑一般,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隨著顧水月的死去,皇后和太后的恢復,那一件舊事也漸漸為人所忘卻。皇宮里重新為憐貴妃的冊封典禮忙了起來。
顧水月的死,像細小的石子落入水中,連一點浪花都沒有激起。
方琳的手中拿著一串漂亮的珍珠,這珍珠是他哥哥送進來的,說皇帝賞下來的。方琳戴在手上,那串珍珠襯得她的手更加白了。
“太子妃娘娘,不好了!”一個宮人從外面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方琳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發生了什么事?為何匆匆忙忙的?”
“方大人被抓了!顧水月活了!”宮人一連說出兩個爆炸消息。
方琳猛地站起身,表情猙獰,臉上全寫著‘難以置信’:“怎么可能?你若是胡說八道,本妃非拔了你的舌頭!”
顧水月不是死了嗎?再說他哥哥恩寵正濃,怎么可能被抓了?
胡說八道!簡直是胡說八道!
隨之,一群侍衛突然闖了進來,將方琳圍在中間:“方氏,陛下傳召。”
陛下很少傳召她,即使是傳召,也是讓內侍來的,而今來的竟然是侍衛。方琳渾身不由得發寒,寒著臉跟隨著侍衛朝外走去。
她到的時候,殿中已經有許多人了。
皇帝高高在上,坐在龍椅上,哥哥跪在地上,而他身邊站著一個面紅耳赤的中年人,正指著哥哥說些什么,那中年人身邊是云王,而站在云王身側的——方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此人她自然認識,竟然真的是顧水月!
顧水月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也扭頭看了她一眼,嘴角竟然掛著一抹笑!
方琳的瞳孔猛地瑟縮了一下,怎么可能?
“陛下,方卓林說臣婦是異星,但是現在臣婦還活著,太后和皇后的身體已經痊愈,方卓林的謊言便不攻自破了。星象之于一個國家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事,關乎節氣,關乎百姓收成,關乎國泰民安,欽天監本是一個十分權威重要的地方,這兩者如今卻淪為方卓林陷害無辜的手段。此等歹人在欽天監任職,于我朔云不利。”顧水月朝著皇帝拜了下去,一字一句道,可謂義正言辭,直指人心。
本來在指責方卓林的陳大人更加激動了,他也跪了下去道:“陛下,云王妃說的對。那日的星象,臣與幾位同僚一起看了,并無‘異星現世’之說,一切都是方卓林憑空捏造的。方卓林在欽天監中傾軋同僚,只手遮天,將整個欽天監弄得烏煙瘴氣。這封血書是臣與欽天監幾位同僚聯合寫下,狀告方卓林為官不正、誣陷忠良。”
皇帝眸色變幻,所有情緒都隱藏在那雙深邃的眼眸中。
他并非欽天監一眾人以為的被奸臣蒙蔽,重新奸佞小人。方卓林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將方卓林放在這個位置上是有目的的。他需要一個知道變通的人坐在這個位置上。
比如,當有人意圖謀反的時候,他可以讓欽天監匯報說某處有星辰隕落,預示著對方必敗。
太正直的人,并不能為他所用。
所謂星象,有時也是帝皇權謀的一個手段。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方卓林竟然敢在這件事上做手腳,差點危及皇后和太后。
看著欽天監最德高望重的人遞上來的那封血書,皇帝便知道,此時的方卓林于他而言已經沒什么價值了。是方卓林太過囂張,斷了自己的前程。
“方卓林欺上瞞下,陷害忠良,免除欽天監正的官職,押入天牢,由刑部會同大理寺一起審理。”皇帝道,“陳愛卿一片忠心,朕甚是欣慰,每月加俸祿兩百石。”
陳大人聽著皇帝的話,激動地差點落下淚來,不停地朝著皇帝扣頭,嘴里念叨的莫過于‘陛下圣明’四個字。
顧水月和公孫奕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嘲諷來。
皇帝若真的圣明,此時就該讓陳大人坐上欽天監正的位置。
方卓林被押了下去,方琳跪在那里,臉色看似鎮靜,眼神中卻難言惶然。
“方卓林為何要誣陷我,想必太子妃娘娘應該很清楚吧。”顧水月半蹲了下來,與方琳的眼睛對上,聲音冷冰冰道。
方琳咬著唇:“我一點也不明白你在說什么,我要見太子。”
“你要見太子?”顧水月的手撫上方琳側臉上的傷疤,“你覺得太子為因為你這道疤痕而不分青紅皂白地保護你嗎?”
方琳猛地瞪大了眼睛。這確實是她的目的,但也是她心中的傷疤,向來最厭惡他人提起這件事。
而顧水月竟當著皇帝和云王的面,將這件事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她的眼中盛滿怒意,剛想發作,顧水月突然湊了過來,低聲道:“若是太子知道你這傷疤并非為了救他,而是自己弄得,只為了攜恩讓他娶你,他會怎樣?”
“他要是知道你和他最親近的人聯合演了一場戲,拆散了他和他最喜歡的人,會怎樣?”
方琳的臉猛地白了,所有的驕傲與氣勢都消失了,癡愣愣地看著顧水月,幾乎哀求道:“不要說,我不見太子了。”
“太后吃了你送去的糕點便得了那樣的病癥,而方卓林的你的親哥哥,這不由得讓人想到…”
“是我做的。”方琳直接道,“我厭惡你,想要你死。”
方琳的話一出,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顧水月背負了多日的‘異星’身份,也終于卸下了。
作為看了兩場戲的皇帝,臉色稱不上好看。在他眼里,這女人就像狡猾的兔子,總有辦法從各種陰謀里找到一條出路。他不知道是這女人太聰明,還是設局的人太愚蠢。
朔云帝作為設局的人中的一個,不得不承認,大約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