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宸宮。
冷氣與戾氣蔓延著,然而最令人恐懼的是上位者的怒氣。
地上跪了一排的人,他們的腦袋垂到了地上,這些皇帝的親信,此時也忍不住渾身戰栗。
“所以——你們就這樣讓他們走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精心策劃的計謀,為何就成了這樣的結果。公孫奕竟然就這樣從他眼皮底下安然無恙地離開了?
“朕就養了你們這一群廢物嗎?”皇帝的聲音如寒冰。
那些人的腦袋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在地上鉆出一個洞來磕下去。
“隱貞,你是他們的統領,你說。”
隱貞抬起頭來,漂亮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屬下辦事不力,請陛下責罰。”
“責罰當然免不了,朕想知道的是,公孫奕是怎樣在朕布下的銅墻鐵壁中逃脫的?”
隱貞道:“屬下是看著吏部尚書王振遠進了公孫奕所宿房間的,屬下也聽到王振遠的痛呼聲,很短,應當是一劍斃命。屬下隨后率人進入,但是并未看到王振遠的尸體,反而看到公孫奕與一女子在行那事…”
“所以變故就在王振遠被殺死和你們推門而入之間。這其中不過短短的一瞬息時間。”皇帝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中。
這短短的時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呢?
王振遠的尸體消失了,房間里平白多出了一個女子。已經陷入癡狂狀態的公孫奕有能力做這樣的事嗎?
“公孫奕離去后,屬下查過,王振遠的尸體被扔在了屋后的草叢里。”
“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你們已經失去了先機。”皇帝道。
那變故讓他們慌了手腳,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公孫奕離去,再查到屋后有尸首,即使他們知道誰是兇手,也不能再將離開的公孫奕抓回來誅殺了,一切也已經晚了。
“所以如今,最大的問題出現在那女子身上。”
“陛下圣明,昨夜淳王招了教坊司的女子來伺候,一共是六名女子,進入偏殿的也是六名女子。但是后來,屬下在偏殿外的草叢中發現一女子暈倒在那里,外袍已經被扒去,身上蓋著一件黑色的夜行衣。”
“有人偷龍轉鳳,以教坊司的女子進入了偏殿。”皇帝道,手不禁握緊了。
事到如今,事情已經明了了。他堂堂一個一國之君,竟輸在一個婦人手中。
“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皇帝幾乎咬牙切齒。他現在恨不得將那女子逮出來挫骨揚灰,以泄心中的怒氣。
“公孫奕對那女子像是十分喜愛,從偏殿出去到別業的門口,公孫奕一直將她摟在懷里。屬下只看到她身材窈窕,并未看清她的長相。屬下已經著人去查了…”隱貞愧疚道,“尚且未發現那女子的身份。”
“呵,朕沒想到公孫奕身邊還有這樣的人,還真是叫朕刮目相看呢。”皇帝冷笑道,“隱貞,朕要你三日內查出那女子的身份。至于剩下的人——朕的身邊不需要這樣的廢物!”
皇帝的一句話便決定了這些人的命運。
他們不想死,但是別無選擇。
云王府。
短短的一日時間里,云王府也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唯一懷著云王孩子的林雪慕流產而亡,老夫人證實,林雪慕腹中已經是死胎,她為了誣陷正妃顧水月,竟吃下墮胎藥。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后丟了命。
云王府的下人只留下一半,其余全部打發了出去。
云王府后院的女子,除了阿史那氏和孟氏,也全部打發了,甚至包括剩下圣上賞賜下來的。據說王爺對王妃寵愛非常,所以做出這般驚世駭俗之舉。
老夫人將手上所有的掌家權交給了顧水月,專心吃齋念佛。至此,正王妃顧水月成了云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此般種種,都只說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云王,徹徹底底地淪陷在溫柔鄉里了。
緊閉的房間里,王府里最尊貴的兩位女子正面對面地飲茶。
“這樣下來,王府都該干凈了吧。”
霧氣氤氳中,顧水月那一張臉美艷不可方物。但是在老夫人眼中,她可不僅僅是個美人了。這個女人,憑借一己之力,竟完成了公孫奕的心腹都沒法做成的事,將公孫奕從危機四伏的皇家別業中帶了出來。
“干凈了。后院的那些女子,多半是天宸宮那一位安插在公孫奕身邊的,所以公孫奕絕對不會碰她們。這些人里,只有阿史那顏和孟惜玉是干凈的了。”老夫人道。
“我不喜歡孟惜玉。”顧水月道。
孟惜玉這人,有幾分野心,也有幾分聰慧,留在身邊,終究有些不放心。
“她畢竟是老身的侄女,看在老身的薄面上,便留她一條性命吧。待尋個合適的人家,老身將她許出去。”老夫人道。
顧水月點了點頭。
比起趕盡殺絕,恩威并施才更能掌控人心。
“麟兒的病…”老夫人道,問起了她最關心的事。
“我找過許多人確認過,那藥確實能治許多不治之癥。所以才為朔云三大寶物。”顧水月道。
“麟兒若真的能好,那老身的命便也是你的了。”老夫人壓抑著心中的激動,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老夫人言重了。”顧水月露出一個笑。
敲門聲響起。
“娘娘,王爺找您呢!”飲珠道。
顧水月放下手中的茶,朝著老夫人福了福:“母妃,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老夫人揮了揮手:“快去吧,若是惹怒了公孫奕,老身也擔待不起。”
待顧水月走后,老夫人又忍不住低聲道:“公孫奕還真是離不開她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公孫奕,也不過如此啊。
顧水月一進門,一股濃郁的藥味便撲面而來。公孫奕躺在床上,臉上毫無血色,這位嗜血的王爺,此時竟有幾分病弱佳公子的味道。
他便那樣斜著眼眸看著她:“阿瀾,過來。”
“我這王妃還真不好當,王爺病了,我還得終日侍藥,歇一刻也不行。”顧水月話里哀怨,腳步卻沒停,直接走到了云王的身邊,伸出手去摸他的額頭。
噬心蠱這種東西,不是單純的毒,要徹底解決,簡直難上加難。顧水月只知道緩解的法子,并沒有徹底解決的辦法。
熱度已經退了,這蠱毒也該發作的差不多了。
顧水月剛想去捏個干毛巾給他擦一下臉,手便被公孫奕抓住了。
“你抓住我的手,我怎么服侍你啊?”顧水月問道。
公孫奕的唇緊緊抿著,只看著她,不說話,那雙總是習慣性冒冷氣的眸子里,此時竟有說不出的溫柔繾綣。
顧水月心中一軟,吐槽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她只坐在床邊,拿著干毛巾替他擦去臉上的汗水。
“我向來不相信‘運氣’這個詞,我尚且年幼時,便嘗盡了許多冷暖,幼年上戰場,我的身份地位都是憑借無數次的出生入死換來的。但是,我能娶到阿瀾,確實是今生的運氣與福分。”
當他將利劍刺入王振遠的胸口時,公孫奕也知道,他完了。他千防萬防,終究落在了那人的圈套里,輸了。
那一刻,他徹底失去了理智,陷入了癲狂的境地。
殺!殺!殺死所有人!
直到聽到她的聲音,聞到她的氣味,他才尋回了一絲絲理智。
她讓他知道,他不能放棄。
他要是輸了,失去的不只是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自己的命,還有她。
他看著她面無表情地將王振遠的尸體扔在了窗戶外,他看著她扯爛了自己的衣裳,拉下了床帳。她那般沉著冷靜,讓他也冷靜了下來。她帶著他從那萬丈深淵里走了出來。
他此生能有她相伴,又何其有幸?
“兄長。”
門口,坐在輪椅上的少年露出一個燦爛而純粹的笑,打斷了這溫情的一幕。
公孫奕瞇著眼睛看著門口的少年。
下人將他的輪椅推了進來:“我一直憂心兄長的身體,兄長如今感覺如何了?”
“很好。”公孫奕的聲音頗有些冷淡,“你身體不好,還是回去歇著吧。”
公孫麟像是沒有聽出其中送客的意味,自己轉著輪椅到了顧水月的身邊:“兄長的身體已經恢復地差不多了,嫂嫂若是有空,便看看我的病吧。”
公孫麟去拉顧水月的衣襟,像是渴慕的小動物一般,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顧水月。
公孫麟生得好,這般模樣十分可愛,幾乎讓顧水月忘記了他之前的惡劣。
“自然是好…”
“你嫂嫂并非大夫,本王會讓金陵城更好的大夫去看的。”公孫奕打斷了公孫麟的話,眼神里帶著警告。
公孫麟只得遺憾地松開了拉著顧水月衣襟的手。
“你身體不好,回去歇著。”公孫奕命令道。
公孫麟無法再留,只能離去,垂下眸子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不甘。
公孫麟離去后,公孫奕的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王爺不喜歡他?”顧水月問道。
“公孫麟本性就是狼崽子,披著良善的外衣,圖謀不軌。”公孫奕冷笑了一聲,“他錯就錯在不該覬覦不屬于他的東西。”
“你早就看出來了,所以對他下了毒?”顧水月道。
公孫麟的身上的疾病是由毒轉化而來的。
“若是我沒這般做,此時已經死在他們母子的手中了。”
“你對她兒子下了毒,她對你下了噬心蠱。”顧水月道。
這王府里一直波云詭譎,她之前覺得公孫奕挺可憐的,現在想來,公孫奕又豈是善類。
“公孫麟安然無恙,便是我的死期了。”
“我如今救了公孫麟,還真是替你還了債。”
“我欠下許多債,且會繼續欠債,阿瀾這輩子都要跟在我身邊,替我還債了。”
這人還真是臉皮厚了。顧水月隔著毛巾在他的傷口上用力戳了一下,戳地公孫奕齜牙咧嘴。
“你已經與皇帝撕開臉了,之后的處境更加舉步維艱了。”顧水月道。
公孫奕的濃眉擰了起來,眼眸中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戾氣,同時,也有野心。
“本王并不喜歡受制于人。”
“王爺接下去打算如何?不知王爺的雄圖霸業里,可否算上我一份?”顧水月眨著眼睛道。
她的目標從來不止步于后院之主,她要與公孫奕一起問鼎天下,她要將屠刀擱在李鄴謹和顧天晴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