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a市。
林空空覺得這一周的時間很漫長,仿佛一個世紀之久,才終于等到可以見父親的這一天。
吃過早餐后,她就對著衣服發呆,最終,選了一件黑色連衣裙,和一件藏青色的毛呢外套。
她想去那種地方應該穿的嚴肅一些,可真的要出門時,又覺得不妥。她是去見爸爸,應該穿得像平日里一樣隨和。如今,她穿的顏色這么暗沉,仿佛是去參加葬禮一樣,爸爸看了心情應該也不會好。
白晨風見她在門口踟躕著不肯前行,低頭柔聲問:“怎么了?”
“小白,我想上去換身衣服。”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低,總覺得自己明明有一早晨的時間可以忙,結果都沒整理好,現在要出門了,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一樣。
白晨風看了看康辰軼問:“時間還來得及嗎?”
康辰軼看了看手表,估測了下時間,溫雅的說:“來得及。”
“那好,你們等我一下,我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白晨風說著話,攬了她上樓,他不放心讓她一個人急匆匆的上去換衣服,萬一不小心,傷到了可怎么辦?
兩人上了樓去換衣服,林空空這次選了件簡單的素色背帶裙,和一件米白色的短款外套,看起來和平常的打扮一般無二。
上車后,一路上她的心里都是又期待又煎熬。期待的是,終于可以見到父親。煎熬的是,不知道如今父親被牢獄生活折磨成了什么樣。上次庭審見他已經憔悴的不成樣子了,只怕這次尤甚。
三個人由獄警帶領著,進了a市x區男子監獄。這是林空空第一次見到監獄,現實中的監獄,不是出現在電視里,也不是出現在書本中。
她想著父親就被關在這里,而且是漫長的八年,進去后忍不住四處張望。漫天的電網,即便是只鳥,估計也是插翅難飛。肅穆的高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幾個大字印在墻上。
林空空看著眼前的一切,忽然覺得有些透不過氣,皮膚上也細細密密的滋生一層雞皮疙瘩。來之前,她已經給自己做了無數次的心理防線,但現在還是不自覺的產生,壓抑不住的生理反應。
到了會見室的門口,白晨風踟躕了一下,還是決定不進去。因為他真的看不了紀忠良,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也怕紀忠良見了他,會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兩人如果惡語相向,說到底受傷害的還是她。
可他又不放心,她一個人過去,就用眼神示意了康辰軼一下。
康辰軼為人素來通透,知曉白晨風心里的想法,也不多言,直接回了個讓他放心的眼神。
“我就不陪你進去了,你自己注意控制情緒,我在外面等你。”
林空空聞言,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放心吧!”
林空空進了會見室以后,就站在玻璃前,她知道父親出來以后,他們就可以隔著玻璃用電話通話,這種橋段她在電視劇里見過。
康辰軼也不多言,沉默的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完全扮起了透明人,只是睜著清肅的眸子,深深凝著她的背影。
安靜的氛圍中,獄警打開鐵門發出刺耳的聲音,伴隨著一道嚴厲的吼聲:“進去!”紀忠良出現在林空空的視線里,行動遲緩,滿目滄桑,和曾經那個叱咤風云,威赫一時的紀忠良,已經完完全全的判若兩人。
鐵門“砰”的一聲被關上,紀忠良就被身后的獄警推搡著,慢慢走了出來。
當一個自由的人徹底淪為囚徒的時候,在壓抑暗黑的困境中拼命掙扎,人類屬于動物的原始本性,開始全面爆發出來。暴力拳頭,血腥撕扯,弱肉強食,這就是獄中生活的真實寫照,亦是每個囚徒變形了的人生。
家,是每一個具有理智的人,內心深處的避風港。高墻之中一個個被束縛著的肉體,鐵欄之內一個個被禁錮著的靈魂,精神的寄托和親情的撫慰對他們尤為重要。
紀忠良看著眼前這個嬌弱的女子,這個自己從未好好疼愛過的女兒,忽然覺得這一切很值得,可能是他真的老了。
心里很清楚自己怎么會輸,一手好牌,全握在自己手中,可最后竟然還是輸了。自己雖然利用過她,但從未想過用她的性命來博弈。
他縱橫商場這么多年,在a市可以說是翻手為云 網友請提示:長時間閱讀請注意眼睛的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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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手為雨。他狠辣果敢,老謀深算,也算無情無義之人。他對人心看得非常透徹,也自以為看透了白家的那個小子,卻也看錯那個小子。
他沒有自己想象的兒女情長,反而自己卻陷入了所謂的情感中。很可笑,也很諷刺,自己拒絕所謂的人性,卻輸在了人性手中。雖然輸了,但他心中卻有著從未有過的平靜。
以他之能,自然能看出這一切都是白晨風所計劃,好狠厲的白家小子,口口聲聲說著多么愛她,做作到如此地步,竟然敢拿她的命來做這場賭注?自己終究是老了,心腸狠不過他,雖然輸了,可是卻還能贏得了女兒的心,那也算不枉此生了。
“可是一個敢用她性命作為賭注的男人,真的值得她愛嗎?一個男人,可以為了她好而欺騙她,但絕不能拿她的命來換取所謂的利益,自己當年真是太小看白家的小子了。”紀忠良心思微亂,又開始憂心了,他答應了康辰軼,不把這些告訴林空空。
這孩子,心思太過單純,就如同她母親一般,有時候又一根筋。一想到她的母親,如同紀忠良這么鐵石心腸的人也變得柔軟了一分。
他依然清晰的記得他們初遇那年,那個淺妝的女子,風華絕代。她站在西湖邊上,微風拂過她的素色裙擺,映入眼簾,她裝飾了一片西湖風光,也裝飾了他的夢。
他把最美好的夢變成了現實,牽著她的手,走過了他人生的低谷期,渡過了他這一生最幸福,最平靜的時光。他也曾想用此生交換她的一片真心。
可結果,他終究還是錯失了她。她走了,只給他留下與他血脈相連的女兒,這便成了他最后一絲慰藉。
此時房間內燈光明明明亮似雪,可是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卻還是晦暗許多。
隔著玻璃,林空空看到眼前的父親穿著一身藍色囚服,做工粗糙簡單,只有兩肩處縫著斑馬條紋布。整個人看上去瘦了一大圈,也蒼老了許多,兩鬢都已花白,但精神狀態還好,甚至比上次庭審的時候,見到的他更有生氣了些。
眼眸中沁透了一層濃濃的水霧,眼前的老頭,不在盛氣凌人,不在威嚴狠厲得讓人害怕,滄桑沉穩中染了一絲慈愛。她知道自己應該表現的平靜一些,就深呼了幾次,才顫抖的拿起話筒,平靜的聲音中,依然夾雜進控制不住的輕顫:“爸爸,你在里面一切都還好嗎?”
這顫抖的聲音中藏著的是心底從未表露出來的愛,父愛如山,可是似乎遲來了很多年。
紀忠良想過很多次,林空空見到他的時候,第一句話會說什么?他想應該會問他,當初為什么要救她?卻沒想到她問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一時怔愣在原地,忘記了回答。
林空空看他不回復,又問:“爸爸,你瘦了好多,你過得還習慣嗎?一定很苦吧!”
紀忠良能走到今天,什么樣的苦沒嘗過,他淡然的笑了笑,神情中多了幾分慈愛,“是清減了些許,不過還好,除了不自由以外,其他的也還可以接受。”
“你在里面累不累?要不要做許多工?”
林空空以前,無意中聽人說過,犯人的生活,都很勞累,他們會很多體力勞動要做,所以才叫勞動改造。
“還好吧,年紀大了,體力勞動會有一些吃不消。不過最近這里缺有文化,會教書寫字的人,所以我被調到了教研室,負責給犯人上課。”
“真的嗎,那樣…還好。”年邁的父親不用去做繁重的體力勞動,這讓林空空的心里安定了些。
“丫頭,在你眼中或許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也許更談不上好人,謝謝你還能來看我。”
“不是的,你在女兒心中,永遠是最好的父親!”林空空聲音哽咽,握聽筒的手也顫抖得更厲害了。
聽到女兒的話,紀忠良竟然一點兒都不意外,態度是超乎尋常的平靜。因為他知道林空空心地純良,只要是對她好的人,她就會十倍百倍的償還。這性子和瑕疵必報又愛記仇的他,簡直有天壤之別。
“只要你過得好,爸爸此生也就沒有憾事了。”
林空空聽了他說這話,心中仿佛在滴血,卻強扯出一抹笑意,安慰父親:“爸爸,你放心,我過得很好。”
“那就好,聽你這么說,我也就放心了。”
紀忠良清楚,生活就如同飲水,冷暖自知,畢竟沒人能替代其他人去感受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