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藥效過之后,他曾經見過滿院子的殘肢斷臂,也曾見過地上瑟瑟發抖渾身沒一塊好肉的歌姬,更是見過樹木被砍假山被推的樣子,所以對于自己吃了五石散之后會做什么,武安侯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數的。
他猜想著自己是不是在宮中闖了什么禍,讓皇帝迫于無奈才將自己關起來的。
可他將自己可能做得事情想了一個遍,最終都沒有想到,他竟然做了這等事情!
這,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啊!
見武安侯的神情難看,顧清池笑的越發的冷峻。
昨夜里的事情,是有他的參與的。
那陸曄吃了多日的藥,為的便是這一日。他篤定武安侯在聽到陸曄的話之后,必然會忍不住前去盤問他。
而他身上那無色無味的藥性,對別人沒有用,可對武安侯這種生了瘡口的人,卻是克命的藥。
武安侯吃五石散多年,昨夜里那般發作一通,邪風入體,必須要吃五石散來壓制。
他被皇帝信任,為人又一向不是隱忍的,所以之后找管家拿東西便是順理成章的了。
至于那個嬪妃么。
神智不清醒的武安侯,必然是會前去找一個穩妥的地方。可是他沒有想到,帶著自己的宮人早已被替換成了顧清池的人,而那里不遠處,便是宮妃的住所。
還有皇帝,便是他夜里想要去翻別人的牌子,伺候的宮人也一定會往那嬪妃上面去引。
這一步步的都安排妥當,這個坑,他們跳定了!
武安侯此時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他怎么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做了這等事,而最讓他害怕的,卻還是別的。
這事兒一出,皇帝會如何處置他?
自己倒是算了,反正已經是這樣不人不鬼的模樣,就算是死了也沒什么的。
可是,他的釗兒不行啊!
秦釗才二十出頭,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現在又得皇帝的信任,以后正是大好的前途呢。
怎么能跟自己一同葬送?
念及此,武安侯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直接便沖到了牢門口,對著顧清池嘶吼道:“本侯要去見皇上!”
出了這種事情,皇上必然是最生氣的那一個。可哪怕是讓自己在皇帝的面前自盡,也比全家都葬送了的強。
見武安侯失控,顧清池笑的恣意:“侯爺還真是糊涂了,你竟然來求我?”
這話一出,武安侯的神情倒是有一瞬間的凝滯,下一刻,他突然后知后覺的想起來,當年的事情,顧清池都知道了。
那,他必然不會幫自己的了。
不止如此,武安侯突然不可抑制的發抖:“皇上,皇上呢?”
顧清池會出現在這里,會不會皇上已經…
“放心好了,你這位主子的福氣可還沒用完呢。”
顧清池似乎知道他想要問什么,留下這么一句,又帶著幾分興味道:“不如咱們做一筆交易如何?”
知道皇帝暫且沒事,武安侯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可再想到自己現下的情形,又有些想要苦笑。
便是皇上沒事,他也一定會有事的。
他可真是被豬油蒙了心了,竟然敢…敢對嬪妃下手!
武安侯又后悔又恨得慌,現在聽得顧清池這話,頓時便抬起頭來,冷冷問道:“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聞言,顧清池笑的一臉薄涼:“互惠互利罷了。本王不過想要看看,武安侯當年肯背叛先帝,不知道對你現在的主子是不是一樣的忠誠。”
這話一出,武安侯頓時覺得自己被打了一巴掌似的,臉上火辣辣的。
的確,當年他乃是武狀元,很受先帝的看重。可是后來,他跟當時還是王爺的顧清源勾結在一起,在得知皇帝竟然要立還是稚童的顧清池為儲君的時候,他們便坐不住了,合謀將先帝給…
一想到那些往事,武安侯便有些想要發抖。那些事情,就算是現在想起來,他有時候還是會后怕。
那時候他們步步驚心,一不留神便是萬丈懸崖。雖說后來顧清源順利的當上了皇帝,可他卻并沒有享到什么榮華富貴。
這么些年纏綿病榻,讓武安侯的整個人都像是地獄里出來的一樣,根本就鮮少有人氣。
回望過往,如果問他后不后悔,怕是武安侯自己都答不上來。
此時聽得顧清池的話,武安侯更是難得的沉默了。
見他不開口,顧清池也不著急,他站在牢門外,看著這個自己曾經恨不得千刀萬剮之人,神情也是格外的淡漠。
“本王給你兩條路,一,寫下你 所有的罪行昭告天下,已正視聽,本王留你一條命;二,讓秦釗跟你的主子陪葬。”
原本武安侯是不打算說話的,可是聽到顧清池這話,他還是忍不住抬起了頭,紅著眼睛嘶吼道:“顧清池!你這是在威脅本侯么!”
聞言,顧清池鄙夷一笑,神情譏諷:“武安侯可聽說過凌遲吧,三千余刀,三個日夜,肉身盡而氣未絕。秦釗上過戰場,應該承受的了。”
這話一出,武安侯的牙被自己咬的咯吱作響。
這顧清池,還真的人知道自己的痛處在哪里。
顧清池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渾不在意的哼了一聲,淡淡道:“本王的耐心不大好,日落之前,若是沒有答案,你便可以閉嘴了。”
他說完這話,轉身便朝著外面走去。
武安侯心中劇烈的掙扎著,盯著顧清池的后背,仿佛能夠瞪出一個窟窿來。
從暗獄里出來之后,顧清池直接便去了皇帝的寢宮。
他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太醫正在盡職盡責的守著,見到顧清池前來,其中一人神情微動。
“皇上現在如何了?”
今日一早來詢問此事的大臣們數不勝數,所以太醫們也都習慣了,此事聽得顧清池詢問,直接便恭聲道:“回王爺,皇上現下的脈象不大平穩,不過瞧著倒是還好。皇上洪福齊天,不會有事的。”
聞言,顧清池笑的淡淡,道:“嗯,本王知道了。”
他說完這話,轉身便朝著外面走去。
不多時便有一個太醫跟了上來,到了無人處,這才輕聲道:“王爺怎么親自來了,下官著人前去告知便可。”
現下正是緊要關頭,顧清池出現在這里,萬一有那心中不定的,那這事兒來栽贓顧清池,那可就說不清了。
聞言,顧清池沒說什么,只是問道:“能撐幾日?”
方才太醫的話,顧清池一個字都不信。
畢竟,皇帝身體究竟如何,顧清池還是清楚的。
此時聽得他詢問,太醫斟酌了一下,輕聲道:“也就這個月底了。”
今日已經是臨近中旬,也就是說,至多能撐二十多天。
顧清池點了點頭,時間夠了。
“回去伺候著吧。后日一早,讓他醒來一回,本王要見到一個生龍活虎的皇上。”
聽得顧清池這話,太醫立刻便恭聲應了:“下官明白。”
他說完這話,又接了一句:“王爺,只是有一樣,若是這樣的話,怕是撐不過七日,您要早做打算。”
聞言,顧清池笑的冷峻:“夠了。”
這些冤孽債,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
等到顧清池走遠了之后,那太醫才瞧了眼四下無人,這才轉身回了寢殿。
那武安侯果然沒讓顧清池失望,不過是當天下午,便答應了顧清池的條件。
他不傻,顧清池既然能夠在這暗獄里自由進出,那么這里面必然有一半甚至更多的人都是他的。
所以,當武安侯只是說了自己同意,半個時辰后顧清池就出現在這里的事情,他一點都不意外。
見到顧清池前來,武安侯神情冰冷,道:“本侯寫。”
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氣神,那一張臉上沒什么血色,頭發枯黃,臉色蠟白,在這樣的監牢里面,倒是有幾分的可憐相。
顧清池淡淡的點了頭,道:“甚好,寫吧。”
早有人拿來了紙筆,武安侯只覺得自己的手都在抖的,寫字的時候時不時便要停一停,也不知是出賣主子愧疚的,還是想起當年所作所為嚇的。
等到武安侯寫完之后,顧清池接過看了一眼,縱然那上面的事情他都已經知曉,可再看這人是如何密謀如何布局之時,還是覺得心中憤怒不已。
顧清池心中驚濤駭浪,面上卻是淡然無波,他甚至還帶著散漫的笑,道了一句:“武安侯好計謀。”
對于顧清池的諷刺,武安侯聽得清楚,卻也沒有力氣再說別的,只是道:“你要記得自己的話,若是敢對釗兒——”
他想要威脅什么,卻聽得顧清池打斷他的話,淡淡道:“后日一早,金鑾殿上本王等你陳情。”
聞言,武安侯瞬間雙目圓瞪,咬牙切齒道:“顧清池,你休要得寸進尺!”
這一封罪己書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若是讓他當著滿朝文武說出來的話,他簡直不敢想象會發生什么。
見武安侯拒絕,顧清池也不多言,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只是吩咐人道:“好生伺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