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施妙魚繡給他的,里面裝的是凝神靜心的藥材,于他睡眠有益。
只是現下他心中裝著事兒,根本睡不著,聞著這個味道倒是覺得心神清明了不少。
已是初冬時節,北風凌冽,這會兒正是黎明前的黑夜,風聲從窗外呼嘯而過,其間似乎還夾雜了嗚咽之聲。
今夜,注定無眠。
皇帝是被內侍監驚慌失措的聲音吵醒的。
他夜里喝了藥,只是睡得不大安穩,好容易到了后半夜才勉強睡著,誰知還沒睡一盞茶時間呢,就被內侍監一嗓子給嚎醒了。
“皇上,不好了,二皇子帶兵殺進來了!”
皇帝才睡著就被吵醒,原本有一肚子的火氣要發,可待得聽清楚內侍監的話之后,又瞬間覺得后背一冷。
他幾乎是下意識在抓住了那內侍監的衣服,帶著未曾清醒的嘶啞,問道:“你說什么?”
“回皇上,二皇子,二皇子造反了!”
內侍監帶著驚惶又重復了一遍,就見皇帝的手驟然松開,不可置信的問道:“那個逆子不是在大理寺關著么?”
怎么會造反的?
可還不等他想清楚,就聽得殿外傳來將士的聲音:“皇上,微臣有要事求見!”
這是侍衛總管的聲音,皇帝立刻便著他進來。
而那人見到他的第一句話,便是:“皇上,二皇子攻破了宣武門,殺進來了!”
一句話,便讓皇帝勃然變色,咬牙切齒道:“去,傳令下去,將這個逆子給朕斬殺!”
皇帝所有的睡意都消散了個干干凈凈,連衣服都未曾穿好,就朝著外面快步走去。
可不知是不是他被這個消息氣到的緣故,他才走了兩步,便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若不是內侍監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皇帝當時就要摔倒在地。
可就算是如此,他也覺得眼前好一陣昏黑,盞茶時間才恢復過來。
而此時內侍監已經將他扶到了旁邊的龍椅上坐著,一面焦灼的勸慰道:“皇上息怒啊。”
這內侍監跟了皇帝一輩子,所有的榮辱興衰都寄在他的身上,比誰都害怕皇帝會出事情。此時外面鬧騰的厲害,內侍監更知道皇帝不能倒下,所以只能小心的勸慰著。
待得皇帝緩過神兒來,拒絕了內侍監端給自己的茶水,沉聲道:“你去命人看看,外面是個什么情形?”
這是深宮內苑,外面的那些廝殺是傳不到這里來的,可皇帝總覺得心中不安寧。
是的,不安寧。
除了暴怒之外,他更多的是害怕。若是二皇子真的殺進來,那可如何是好?
內侍監也不敢耽誤,應了一聲便出去吩咐人,讓人將外面情形打探清楚,這才回來伺候皇帝了。
不多時,便有青衣小太監去而復返,恭聲的將外面的情形說了:“周將軍在與叛軍對峙,二皇子身居后方,又是有備而來,將軍他們拿不得二皇子的人頭,唯有苦戰。”
聞言,皇帝的神情越發的咬牙切齒,陰森森道:“朕前日就該直接殺了這個畜生!”
他那時就應該直接給顧承越一刀,讓他下地獄去,如今倒好了,一時的意氣,卻惹來今日的禍患!
不過皇帝現下卻更狐疑另外一件事:“可打聽到這個孽障是如何出的大理寺么?”
按理說,大理寺守衛森嚴,他不可能逃出來的,除非是有人故意接應。
可是這個問題,卻無人能夠給他答案。
眼見得這些殿內伺候的人一問三不知,皇帝越發覺得焦躁不已。
如今顧承越帶著叛軍圍攻皇城,他的人出不去,自然無法得知外面的情形。
現在只盼著周將軍能夠將叛軍一舉擒拿,或者…京中那些掌管軍隊的武將們聽到這邊的情形前來接應。
可是皇帝知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現下朝中唯一還有軍權的便是秦釗了,可因著皇帝的私心,想讓秦釗去接管岳崢的軍隊,所以便將他派遣去了綠營那邊,按著腳程,最快也要后日才回轉。
而京中的其他的那些小將,要么就是沒有調兵職權,要么就是手上沒有人。
這樣的境地之下,反倒是對皇帝格外不利了。
一想到此,皇帝便焦躁的殿內來回踱步。
他不安穩,其他的奴才們更加不安,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只能掩藏著心中的惶恐,在殿內伺候著。
心中卻都在暗暗地祈禱,希望周將軍可以勝,將那些叛黨都給擒拿了才好。
不然的話,他們這些內侍監們,便是皇帝的最后一道防線,要去送死的。
只可惜,這些人祈禱大概是沒有上達天聽。
等到天邊亮起魚肚白的時候,便見一行身著血衣的人殺了進來。
其實倒也不是血衣,只是他們殺了太多的人,墨色的鎧甲都被濺上鮮血,現下都變成了紅色。
;眼見得那群人闖入,皇帝頓時便慌了神。
憤怒有之,可惶恐卻是更甚。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一面硬聲道:“來人,護駕——”
那些小太監們集體的圍了上來,卻被三下五除二的摁倒在地,再無反抗的能力。
二皇子從外面走進來,一步步的到了皇帝的面前,獰笑道:“父皇,兒臣來給您請安了。”
說這話的時候,二皇子的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
那些蠢貨們都以為自己在大后方呢,殊不知他早就趁著那些人不備,從旁邊的門闖進來了。
這是離后宮最近的路,前面的人還在廝殺,而自己,只需要解決掉小部分的士兵,其他的都是深宮里的內侍監和宮女們,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
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見到了皇帝。
皇帝沒想到顧承越竟然能夠闖進來,從旁邊的架子上抽出自己的寶劍來,對準了他,厲聲道:“顧承越,你這個逆子,你竟敢忤逆犯上!”
若是往日,看到這樣疾言厲色的皇帝,二皇子大抵早就嚇得跪地求饒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他非但沒有絲毫害怕,反而還帶著得意的笑容,看向皇帝問道:“敢問父皇,兒臣如何忤逆了,又如何犯上了?又有誰能夠作證?”
他說到這里,一抬腳踢倒一個內侍監,指著他問道:“他能么?”
二皇子一連指了好幾個內侍監,都見對方瑟瑟發抖,連話都不敢說。
二皇子頓時得意不已,收回了目光看向皇帝:“還是說,您作證?”
皇帝被他目光里毫不掩飾的殺意給驚到,咬牙切齒道:“你敢殺了朕不成?”
“兒臣怎么會做這種事情呢?”
二皇子笑的得意,他抬腳往前走了一步,神情猙獰道:“父皇您身體一向不大好,眼見著就要病死了,兒臣著人給您瞧病還來不及呢,怎么會殺了您?”
皇帝瞳孔一縮,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將手中的長劍指向了他,厲聲道:“顧承越,你敢!”
他雖然沒有說明白,可皇帝卻是了解了。這個顧承越,分明是想要喂自己一副藥,讓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無法掌管朝政,這樣他便可以接管了!
見皇帝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顧承越笑的十分得意,他一揮手,那些人頓時便上前,將皇帝給鉗制住了。
之后,顧承越快步走了過去,一字一頓道:“好父皇,我這可都是跟您學的,畢竟…您不是說了么,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兒臣跟您學的最后一課,您還滿意么?”
一想到自己在大理寺被灌下去的那些藥,顧承越便覺得十分的抓狂。
那些東西有多大的危害他比誰都清楚,更擔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影響。可現下還不是去理會這個的時候,他得先將京城中控制住了,接下來才能夠專心的去調理身體。
“孽障,畜生,你敢——”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侍衛直接堵上了嘴。而那些人更是將皇帝五花大綁,等著顧承越過來。
顧承越拿起自己準備好的毒藥,將之倒在了杯子里,攪拌均勻之后,這才笑道:“父皇,兒臣有什么不敢的呢?”
他原本的意思,是將皇帝直接給殺了。可是那些幕僚們卻說不能這么做,畢竟若是直接殺了皇帝的話,之后萬一政局不穩,那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倒不如讓皇帝留一口氣,說不得話又動彈不得,等到自己將朝野都掌控了之后,再送他歸西。
在此之前,他還需要皇帝來“寫”讓自己監國的詔書呢。
二皇子的主意打的精明,端著手中的茶朝著皇帝走了過去。
皇帝被一眾士兵們給摁著,絲毫動彈不得,外面的眾人還在廝殺,他可以清晰的聽到喊殺聲震天。
那些將士們正在外面保衛著這個皇宮,殊不知自己早就被控制了!
皇帝心中大恨,想要說話,卻只能發出來嗚嗚的聲音。
下一刻,皇帝嘴里的布便被拽了出來,二皇子一把捏住他的嘴巴,獰聲道:“父皇,兒臣喂您喝藥啊——”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皇帝啐了一口:“呸,你這個畜生!”
“啪!”
二皇子不想自己被吐了一臉,登時覺得一陣反胃,抬手便抽了皇帝一耳光,直打的他眼冒金星。
之后,跟他一把掐住了皇帝的下巴,咬牙切齒道:“你還真當自己現在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呢?告訴你,我現在可不用忍著你了!”
他從小到大,看到的都是皇帝對自己厭惡的神情,他分明也是皇帝的兒子,可就因為母妃不受寵,連帶著自己不知受了多少的侮辱和歧視。
原先他活的有多么的小心翼翼,那么現在,他便可以活的多痛快自在!
皇帝的恩寵,得不來他就不肖想了,反正從此之后,這個西楚是自己說了算,那些臉色,也該輪到自己擺給他們了!
二皇子的神情格外的猙獰,而皇帝更是被打的好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耳邊是嗡嗡的聲音,皇帝的嘴角也帶出血來,滿嘴都是鐵銹味兒,可想方才二皇子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