縐隆安找來畫人像的人是個據說極為擅長畫畫的,可畫出來的卻和實際遠了去了。
“不對,眉毛要高一些,王婆子的臉是圓的,三角眼,瞧著很精明…”
“陶秀才的臉還要瘦一些,眼睛大一些…”
幾個幫工的人在旁說著話,那畫師照著一通修改,可結果卻還是不盡人意。
彼此畫人小像時本就難以描出真容,大多都靠形容神態和衣著等物彌補,更何況是這種他人口述的方法。
那畫師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本是極為有耐性的,可后來被周圍幾人七嘴八舌說的也惱了,他一擱畫筆惱怒道:“你們這個說一句,那個說一句,一會兒眼睛大,一會兒眼睛小的,就沒個準的嗎,你們這樣叫我怎么畫?”
那幾人忍不住道:
“可他們就是長那樣的啊,那個王婆子一臉精明相,瞧著就是個不好相處的,陶秀才長得挺俊,瞧著挺精神,說話也斯斯文文的…”
“哪個讀書人不是斯斯文文的?”
那畫師沒好氣的說了一句后,直接撂攤子不干了,“縐大人,這活計我當真是接不了,我沒瞧見過那兩個人,他們又說不清楚,我這真的是沒法畫。”
“你們還是去找別人吧,不過我想照著你們這要求,這活也沒人能干。”
縐隆安臉色有些難看。
祁文府皺了皺眉,正想說話時,外間就傳來道譏諷聲音。
“不過就是畫幅畫兒,有那么難嗎。”
屋中幾人都是抬頭,透過打開的窗欞就瞧見對面的房頂上,坐著個半大少年,穿著粗布麻衣,腦袋上帶著個氈了補丁的帽子,吊兒郎當的盤著腿,不知道在那兒瞧了多久的熱鬧。
“你是什么人?”
“是你?”
縐隆安和蘇阮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縐隆安詫異回頭:“縣主認識他?”
“之前見過一次。”
蘇阮解釋了一句后,望著那半大少年道,“你怎么來荊南了?”
“天大地大,小爺想去哪兒去不得?”
那少年哼了聲,“俏丫頭,之前都說了你身邊那人就是個小白臉兒,連找個畫像的都找不著,怎么樣,還不如帶著小爺一起呢。”
蘇阮被他的稱呼叫的挑了挑眉,那少年瞧著還沒她大,洗干凈臉后模樣倒是好看,可瘦瘦小小的,看上去也就是和謝青陽差不多大的年紀。
祁文府也覺得有點被冒犯到了,冷然開口:“寒山。”
寒山騰空而起,直接飛上的房頂,伸手就朝著那少年抓了過去,可當他靠近時,那房梁后面卻一道身影突然跳了出來,直接擋在了少年前面,橫手就朝著寒山打了過來。
寒山沒料到房頂上居然還有一人,連忙伸手去擋,卻不想與那人的拳頭撞在一起時,就感覺到一股巨力傳來,冷不防的竟是將他打的倒飛出去。
寒山在空中旋了一圈后落在地上時,還忍不住倒退了幾步。
臉上滿是驚色。
好大的力氣!
那半大少年從房頂上站了起來,身邊站著個十分壯碩的人,看身形瞧著像是個成年人,可那張臉上卻帶著憨傻和稚氣,瞪圓了眼睛不高興道:
“不準打我哥哥!”
那少年也是站起身來,嗤笑了聲:“小白臉兒,上次在臨門是我大意,你當小爺吃了一次虧還會上當?”
祁文府瞧著房頂上的兩人眼皮微跳,寒山的身手他是知道的,哪怕那少年身旁的人出現的突然,可是能夠一擊之下逼退寒山的,也絕不是什么易于之輩。
“你到底是什么人?”祁文府沉聲道。
那少年哼了聲沒回答,只是朝著身旁道:“阿大,帶我下去。”
他身旁的那人甕聲甕氣的應了聲后,就直接伸手半攬著少年的胳膊,帶著他下了房頂。
等落到地上后,那少年才開口道,“小爺是什么人你用不著管,要不是見你們蠢頭蠢臉的可憐樣兒,找個畫像的都這么不靠譜,小爺才不稀得見你們。”
那畫師被接連嘲諷,忍不住怒道:“豎子狂言,老夫是荊南最好的畫師,這人像就是旁人來也畫不出來。”
“呸。”
少年吊兒郎當的啐了聲,“老家伙,你自個兒沒本事畫,可別賴著旁人。”
“你!”
那畫師被氣得吹胡子瞪眼。
蘇阮卻是一直瞧著那少年,輕聲道:“你能尋著更好的畫師?”
“那當然。”少年仰著下巴。
縐隆安連忙道:“是誰?”
少年卻沒理會他,只是看著蘇阮:“俏丫頭,我要是幫了你,你怎么謝我?”
蘇阮問道:“你想要我怎么謝?”
那少年模樣稚嫩,眼珠子一轉后笑瞇瞇的說道:“以身相許好不好?”
祁文府面色微沉,看著那少年時眼底帶了幾分冷意。
蘇阮聞言卻只覺得莞爾,她能感覺得出來,眼前這個半大孩子對她沒有惡意,哪怕說話有些不著調,可言語中卻是帶著些親近之意的。
蘇阮不知道少年的親近從何而來,可她卻能感覺到,這孩子不會傷她。
她也沒惱怒,只是認真的搖搖頭:“這個不行,我有喜歡的人了,你可以換一個條件。”
祁文府眸中微怔,忍不住側眼看向身邊的小姑娘。
她臉頰白凈,粉唇微啟,十分認真的說著她有喜歡的人了。
祁文府心里那絲不快突然就被抹平,反而絲絲繞繞的泛著甜,連帶著嘴角也止不住的上揚。
對面那少年頓時臉色泛黑,不高興的瞪著祁文府:“你該不會喜歡這個小白臉吧,他有什么好的?”
“我喜歡的,自然都好。”
蘇阮說完后,看著對面那半大孩子,“而且不管我喜歡誰,我都不會拿自己的婚姻大事與人當籌碼,你若是愿意幫我,那便換個別的條件,不然我給你銀子可好?”
“誰要你的銀子!”
少年氣呼呼的說了句后,轉身想走,可沒走幾步又倒了回來,哼了聲道,“荊州城南有個賣文房四寶的妙容齋,里頭有個斷指的徐老頭。”
“他原本是專門造假古畫的,后來被仇家砍掉了一根指頭,就金盆洗手沒再做了,可他畫畫的功夫還在。”
“他最善臨摹和人像,但凡他看過一眼的,就能摹個十成十,哪怕不過目,旁人描繪他也能畫個八成出來。”
“怎么可能!”
旁邊那畫師卻只覺得少年吹牛,嗤笑了聲后想要罵上幾句,可瞧著縐隆安幾人都沒說話,而祁文府已經轉身讓人去將人找來后,他忍不住甩了甩袖子走到一旁。
他倒是要看看,這小乞丐能找著個什么樣兒的。
官府尋人,效率自然很快。
那徐老頭被官差找上門時還有些惶惶不安,以為官府追查他賣假畫的事,到了府衙后就連說他已經金盆洗手好多年了,等后來知曉官府這邊只是找他幫忙畫像,這才松了口氣。
縐隆安問他:“沒見過人的你能畫得出來嗎?”
徐老頭說道:“能,只要有見過的人說說什么樣貌,我能畫個大概出來。”
縐隆安聞言一喜,連忙就叫了之前在學府宅子里的那幾個人過來,當著徐老頭的面又說了一次,徐老頭先只是畫了個輪廓來,然后隨著幾人七嘴八舌的聲音在紙上涂涂畫畫,瞧著亂成一團。
之前那畫師看著紙上黑漆漆的一團,嘲諷道:“這是準備畫泥潭呢?”
徐老頭卻沒理會他,只是又問了幾句后,這才新鋪了兩張紙,閉眼了片刻就再次提筆畫了起來,這一次卻未曾停留,也沒再開口,等到收筆之后。
徐老頭才將輕吁了口氣,朝著身旁幾人問道:“怎么樣,是不是這樣的?”
幾人連忙上前,就見到那兩張紙上的人像活靈活現,其中一個是圓臉吊角眼,嘴唇略厚,臉上還帶著些淺淺的褶子,瞧上去一臉精明相的老婆子。
而旁邊那張紙上卻是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面容俊逸,斯斯文文,眼睛瞧著人時卻并不算溫和,反而多出些藏著的算計。
那幾人都是睜大了眼,瞬間紛紛開口。
“對,對,就是這樣!”
“簡直神了,這王婆子的臉就是這樣,又肥又大,還有陶秀才,他瞧著人時也是這個樣子,明明斯斯文文的,可猛不丁仔細瞧時卻叫人覺得冷颼颼的。”
幾人看著徐老頭時簡直驚為神人。
之前那個畫師只覺得臉上有些疼,對著徐老頭看過來的目光時臉色乍青乍白。
祁文府幾人也是上前看了一眼,當見著畫上活靈活現的兩人時,也都是面露驚訝之色。
在確定畫像上的人和真人有八成像后,祁文府就說道:“縐大人,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
縐隆安連忙對著徐老頭道,“你將這畫像再畫些出來。”
徐老頭自然是沒有不應的,而之前那個畫師也被拉過來當了幫工。
祁文府見著這邊幾人忙碌著,扭頭正想跟蘇阮說話,誰知道就見到她呆呆的站在那里,臉上滿是古怪之色,黑眸之中更是帶著些不敢置信和猜疑。
“阮阮?”祁文府上前,沉聲道,“怎么了?”
蘇阮茫然抬頭,對上祁文府蠻是擔憂的模樣后才有些回過神來,可心中的巨震卻半點沒有褪去。
她沒想到,她居然會在荊南見到了她在京中久尋不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