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幾乎又有一次要給社區干部下跪:“領導,太感謝你們了,你真是我們的父母官啊!”
社區干部連忙制止他:“像你這家的這個問題,實際上是一種社會問題,我們正父有義務對你們進行幫助,只是現在的醫療體制改革還沒有很到位,我們只能依照政策辦事,所做的也很有限。
但是你們要相信正父,隨著我們經濟的發展,醫療體制改革的健全,看病難,看不起病的問題,一定可以得到根本性的改善。”
女主人點點頭:“我們一定相信正父,相信黨!”
從這戶人家出來以后,三個人又去了第二戶人家,這戶人家比第一戶人家更糟糕。
得病的是這戶人家的男主人,這戶人家的男主人原來在當地一家鋁合金加工企業做翻砂工,當時防護意識不強,沒有有工作中帶口罩,結果導致大量金屬粉塵吸入肺中。
后來,這家鋁合金加工企業搬離,男主人又轉去了另一家企業工作,工作了三年以后,才發現自己的肺部同時得到塵肺部和肺癌,并且肺癌已經開始擴散,完全沒有治愈的可能性。
他想向原來的鋁合金加工企業申請醫療賠償,可是那家企業早已經更名,連法人和股東都全部換了,成了一個完全的新企業,因此拒絕了他的醫療賠償。
而這戶人家原來就家境不好,女主人是個小兒麻痹,身體有點半癱瘓,平時也能勉強能做到生活自理,此外還有一個十歲的上小學的兒子。
男主人健康的時候,家里雖然達不到小康,但是總也能勉強求得溫飽,現在男主人生病以后,根本沒有錢救治,連日常的生活都出現了困難,全憑男主人已經六十多歲的父親和村里面的補貼才勉強維護著。
看著床上奄奄一息,難以動彈的男主人,在邊上一籌莫展,不知所措的女主人,以及剛剛開始有點懂事,茫然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的孩子,張慕的心中一陣陣的疼痛。
這個場景實在讓他太過熟悉了。
在父親無數個被病疼折磨到無法起身的日子里,自己也只能想盡一切辦法,跑到后面的深山中去尋找草藥減輕父親的痛苦。
而在大部分的時間里,自己也只能這樣看著,看著病床上的父親,完全束手無策,而在未來等待這個小男孩的,恐怕會是和自己一樣曲折的命運!
可是自己能做什么呢?
恐怕除了同情以后,什么也做不了,自己不是救世主,或許以現在的財力可以救一家兩家,可是,自己那里有能力拯救全部?
解決這些問題,就如同要拯救自己老家的貧窮一樣,必須依靠正父的引導,依靠全社會的參與,才有可能取得真正的成效。
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
接著下一戶人家又是一個悲慘的故事,再下一戶人家依然是另一個悲慘的故事。
因病返貧,因病致貧,不論如俞嫣然以及第一戶人家一樣小康之家,還是如第二戶人家一樣原來就是勉強溫飽的人家,當遇到一場這樣的疾病之后,一切便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被輕易毀于一旦。
看著這一切,張七似乎隱隱覺得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可是卻又想不起來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來改變這一切。
慰問完以后,三個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連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了。
社區干部讓張七把自己送到區正父去,他想在最近時間內把今天的材料整理出來,匯報給上級領導,看看能不能在區里找幾家效益比較好的企業或者找一些慈善人士,進行一對一的對口援助,盡可能幫這些人家解決一些實際困難。
張七對這位社區干部很是感動,與他認識的丁光川一樣,囿于各項規章制度對他們的約束,他們不能由著性子隨意做事,可是他們依然在堅持,盡可能的想一些辦法解決普通群眾的實際困難,從沒有推托,也從來沒有懈怠!
把社區干部送到區里以后的返程路上,俞嫣然明顯的心情不悅,沉著臉坐在副駕駛室座上一言不發。
張七不知道她是身體不適,還是因為兔死狐悲,觸情生情,不由得關心道:“阿姨,您這是怎么了?人不舒服嗎?”
俞嫣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倦縮在座位上,不愿意動彈,也不愿意說話,仿佛極度疲累。
張七不知道該怎么跟她溝通,也只好靜靜的只管開車,不再說話。
快到俞家的時候,俞嫣然忽然道:“小張,把車子在邊上停一下,我們說一會話。”
張七點點頭,把車子開進人行道,熄了火,然后很禮貌的道:“阿姨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
俞嫣然點點頭:“我想求你一件事。”
張七以為她想要借錢,于是微笑著道:“沒問題阿姨,你只管說。”
俞嫣然用手抱著自己的頭:“你想辦法把飛飛帶著吧,不要再管我了,如果她繼續跟我呆在一起,遲早會被我害死。”
張七一愣,他完全搞不懂俞嫣然究竟想要說些什么,只好試探著問道:“阿姨,我沒法理解您的意思,您能說得詳細一點嗎?”
俞嫣然很黯然:“我們家的條件,絕對不會比我們今天見的第一戶人家好到那兒去。
我也在吃藥,雖然我有一條渠道可以買到廉價的走私藥,可即使是這樣,我們家每個月也要化費掉兩萬多元以上的生活費、醫藥費和各種開支。
可是依靠我們家現在出租房子的收入,即使再加上村里的各種補助,還有我原來單位的一些補貼,我們家也沒有可能承擔這每個月兩萬多元的費用。
這兩年多來,全是靠飛飛想盡辦法補貼家用,才勉強保證了這個家散掉,可我知道,飛飛拿來的這些錢并不是你給的,而是她想方設法自己掙的,可是她這樣一個還在上學的女生,哪來的辦法可以賺這么多錢呢?
我知道這個答案很可怕,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敢相像也不敢承認的某些事實!”
張七只好勸解道:“阿姨,你別胡思亂想了,我已經答應小雨了,我會負責你以后的醫療費用,一直到你恢復健康為止。”
俞嫣然苦笑首搖搖頭:“小張,你不用騙我了,你和小雨或許以前可能熟識,可是現在早已經不是戀人了,所以你怎么可能為了幫我付出這么多?”
張七想試著辯解,俞嫣然卻打斷了他:“不用解釋了,小張,我是過來人,你們兩個是不是真戀人,我一眼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飛飛確實把你當作了戀人,而你對飛飛完全沒有愛情,我不知道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我可以很確信,你來甬城的原來目的,肯定和飛飛沒有任何的關系。
也許你們只是偶遇了,所以飛飛才把你帶回來,目的是要寬寬我的心,讓我心安理得的用那種方法掙來的錢。”
張七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所以只好默認。
俞嫣然又道:“對我們來說,你只是過客,遲早總是要走的,只是你走的時候能不能帶上飛飛,然后讓她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
張七不解道:“阿姨,你難道不知道嗎?小雨不在乎其他的什么,她這么辛苦,只是為了你的身體,只是為了保住這個家,如果你現在趕她,對她來說,可是比什么都要殘忍啊?”
俞嫣然流著眼淚:“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她是個好孩子,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兒,是我這個媽媽不好,是我這個當媽的太不爭氣了。”
張七只好安慰:“阿姨,身體不好,又不是你主觀愿意的,你還是不要自責了,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了,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
俞嫣然搖著頭:“沒有用的,我也曾這樣想,我也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是現實總是與我的設想想反。
當初我聽到飛飛他爸爸出車禍的時候,我就祈禱,祈禱只是一起小事故,他的人應該沒有事情。
等我趕到現場,才知道他爸爸已經被送去醫院了,我又想,雖然受了點傷,但是只要能送到醫院,至少能把命保下來,只要把命保下來了,就算缺了點什么,就算下半輩子只能躺在床上,我也愿意好好的伺候他。
可是,等我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卻告訴我,搶救無效,我連他最后一句遺言都沒有聽到,留在我回憶里的是那天他早上出門的時候對我說‘別忘了準時去學校接飛飛’
后來我也得病了,開始的時候,我只想著吃吃藥就好了,可是最后檢查的結果卻是三期的乳癌。
我又想著也許奇跡會出現,只要我去動完手術,至少可以挨下去,挨到飛飛可以自立的時候。
可是沒有用,我想盡一切辦法掙扎,醫生告訴我,如果不服用靶向藥物的話,我活不過十個月。
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向最好的方向努力,可是現實總是給我最糟糕的,永遠是最糟糕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