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鄉長樂軍的這個春節過的很不好。
他曾經也是有理想,有干勁的年輕人,三十歲那年,他退役回鄉,被分配到藍楓鄉這個窮的叮當響的破地方,開始時他還熱情高漲,一心試圖帶領鄉親們脫貧,但是現實很快開始狠狠打擊了他。
藍楓鄉地處鄂黔兩省相臨之處,地勢險峻,再加上藍楓湖之隔,基本上無法通行大型車輛,所以全鄉幾乎沒有工業,至于農產品,光是從藍楓鄉把東西挑到安州的代價,就可以讓任何水果失去競爭力。
原來藍楓鄉還能賣點草藥,甚至還有麝香這樣的珍惜藥物,但現在這些珍惜稀植物和動物全部都成了保護植物或動物,不能采,不能殺,只能干盯眼。
沒有工業,沒有資源,沒有交通,樂軍即使有三頭六臂也是通天乏術,還能怎么辦?還能怎么扶貧?
樂軍想破了頭也想不出點子,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鼓勵百姓們多養豬,幾年下來,藍楓鄉的生豬圈養量翻了幾番,農家養豬不用飼料,也不摻藥劑,頗受市場歡迎。
過年過節的時候,農家曬點臘肉香腸,樂軍也不辭辛勞,親自吆喝,吆喝了幾年下來,招商辦樂主任變成了現在的樂副鄉長,一個標準的中年油膩大叔。
樂軍想奮發,可是真的想不出奮發的辦法。
直到兩年前,有一個臺商叫羅志平的跑來找他,跟他搞螞蟻合作項目,樂副鄉長感覺到了其中的商機,大喜過望,在向鄉里其他領導統一意見后,立即作為樣板表示了同意。
剛開始時,一切勢頭很好,試點的幾家農戶確實賺了錢,還特別給鄉里送了錦旗,讓樂副鄉長大大的長了臉。
而這個時候,羅志平還特別私下找他,按每窩螞蟻十元給了他提成,樂副鄉長高興之余,想也沒想就收下了。
樂副鄉長太喜歡這個項目了,投入少,方法簡單,場地不限,利潤卻很高,最重要的是,藍楓鄉有無數個留在家里帶孩子的少婦,還有不少寡婦,樂副鄉長最喜歡去這些家庭“上門指導技術。”
兩年下來,樂軍的腰包鼓了許多,但問題卻也來了,當業務開始推廣后,羅志平對螞蟻的回收要求大幅提高,不停有農民反映養好的螞蟻被拒收,讓許多養殖戶苦不堪言。
最后,甚至有農民把情況反映到市里,市里一開始對項目還表示了濃厚的興趣,隨著農民信訪,便慢慢開始表示了質疑。
到過年之前這種質疑之聲越來越多,樂副鄉長只覺壓力越來越大,過年的心思都一點不剩。
如果說一般家庭樂鄉長還能以技術不過關來推卻的話,那些經常被樂副鄉長“親自上門指導技術”的家庭卻沒法以這個理由來搪塞了,那些小媳婦們明著暗著就是一個意思,如果樂副鄉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那就讓樂副長出大問題。
樂副鄉長只好跟羅志平打電話,開始時羅志平倒也買他的面子,但被樂副鄉長“親自上門指導技術”的家庭太多了,更有些在聽說只要樂副鄉長“上門指導技術”后螞蟻就能被賣出去,便想法設法搭他這條線。
次數越來越多,羅志平開始與他打太極,樂副鄉長也懂得這種口子不能開得太多,只好自己掏腰包支付,另一方面加緊推廣螞蟻項目,拆了西墻補東墻,勉強求得平衡。
大年初二的時候,樂副鄉長也沒心思走親戚,一個人窩在家看春節聯會晚會重播,中飯的時候他突然接到一個讓他激動萬分的電話。
電話是上級主管招商的大領導打來的,突擊任務,全球五百強,比利時的DA制藥公司代表明天要去他們鄉考察苗藥,看看有沒有合作可能性,大領導特別強調,一定要認真對待,市電視臺可能會作專訪。
按理說,這種事情應該是由市里通知鎮里,再由鎮里通知鄉里一把手,然后由一把手通知自己才對,即使不通過鄉一把手,鎮里無論如何不應該被繞過,大領導親自直接給自己安排工作,這意味著什么?樂副鄉長的心砰砰亂跳。
祖上顯靈了,如果這次招商取得成績,就等于在大領導那兒掛上了號,到時候,也許是去鎮里招商辦甚至是市招商局,再也不用躲在藍楓鄉這個苦窩子里了,即使這些沒有,明天就換屆了,自己這年紀,上一級剛剛好......
更重要的是,一旦新項目開啟,就可以把眾人的視線從螞蟻上移開,然后他樂鄉長就安全了。
樂副鄉長越想越激動,他不停的提醒自己:“要穩住,要穩住,千萬不要飄,大戰未開,不能自亂陣腳。”
他久在鄉里,知道程序的重要性,當即給一把手和二把手打電話請示,鄉里老一和老二也不摸不清大領導究竟有什么意圖,但不管怎么樣,非常時期,非常任務,絕不能等閑視之。
一把手和二把手都想親自掛帥接待此事,但想想大領導是親自給樂軍打電話的,在摸清楚大領導與樂軍的關系之前最好還是慎重,這個時候隨意湊上去,辦好了,功勞是樂軍的,辦不好,錯誤卻是自己的,所以這個頭就不必出了,不過他們也不敢怠慢,當即指示,把此事當作全鄉一號任務來辦,誰敢玩忽職守,直接摘帽子。
樂軍拿到尚方寶劍,更是意氣風發,立即就給部門里的干部下了死命令:“放下一切,立刻回鄉里報到,初二晚上布置,初三迎接重要客戶,誰敢不到,過節以后就不要來上班了。”
不得不說樂副鄉長的執行力不是虛的。初三一早,鄉政府歡迎儀式初見規模,幾個干部摸黑行動,把當地苗藥收集了一小半,擺在會議室里供客人參觀。幾個村長都被召喚過來了,準備隨時補充介紹情況。
但客人沒有準時來到。整整一上午,樂副鄉長在辦公室里不停來回踱著步,幾個村長和干部們更是怨聲載道,大年初三被莫名其妙的叫回來,現在卻不知道此事或有或無,擱誰都受不了。
樂副鄉長有心想給副市長打個電話問問,但終于不敢,質疑上級領導,他樂軍以后還想不想在鄉里混了。
一直到中午時分,紀村長的兒子紀大寶跑了進來:“來了來了!幾位客人走錯路,到了我們紀家村。我一聽是鄉里的客人,專門派人用滑桿小轎子把她們抬了過來了,我先來報個信。”
樂副鄉長聽了大喜過望,連聲稱贊紀大寶思路清晰會辦事:“抬轎子的人都去安排吃飯,每人發五十元勞務費,發票你去搞來,鄉里給報銷。”
他一溜煙跑到鄉政府門口,李小午和夏青正踩著標準的職業步,向鄉政府走進來,前后兩個人身穿黑西裝,隆冬時節仍然戴著兩副寬邊黑色太陽眼鏡,一看就是專業保鏢。
而后面兩個女孩子差點把樂副鄉長的眼珠子引出了眶。
怎么會有這么漂亮,氣質如此高雅的姑娘?
前面那個身著便裝的,一張臉蛋除了傾國傾城根本找不到別的形容詞,加上身材高挑,厚厚的冬衣根本掩蓋不了曼妙的身材,尤其是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貴氣,樂副鄉長幾乎忍不住要跪到在地上。
而在她身邊亦步亦趨的秘書,披著風衣,里面一身標準的職業裝,被職業裝束縛得線條分明,讓樂副鄉長忍不住浮想翩翩,自己在正父機關這么多年,怎么沒有發現職業裝竟然可以穿的這么性感時尚啊?
這樣國色天香兩個人,什么影視明星跟她們一比都只能算渣渣啊,現在居然聯袂而來,樂副鄉長幾乎要窒息了,他在肚子里猛咽口水,努力控制住不讓自己的心跳出胸腔去。
他樂顛顛的上前打招呼:“啊唷,兩位領導,從大領導打電話開始,我是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兩位給盼來了,快里面請,我們藍楓鄉招商辦全部工作人員和全部村長都在恭候幾位大駕。”
李小午對著鄉政府大門東張西望,完全沒把樂軍放在眼里,夏青上前,斜睨著眼不耐煩的問道:“你誰啊?”
樂副鄉長連忙遞上名片,“鄙人藍楓鄉副鄉長樂軍,請教貴客姓名?”他看著兩位女賓,一眼就看到李小午是領導,夏青是助手,連忙把手向李小午伸去,孰不料一個保鏢一只手伸過來,徑直把他的手攔在半途,害的他的手留在半空,伸也不是,退也不是。
保鏢正是張慕。他取下墨鏡,狠狠對樂軍發動了一招眼神殺。樂副鄉長也是帶過兵的人,雖然十幾年沒運動,有些生疏了,但張慕一瞪之下,樂副鄉長仍然有了下意識的防御反應,眼前這個人絕對是個兵王,而且殺過人,樂副鄉長覺得自己的判斷不會錯,竟然隨身帶著這種檔次的保鏢,他的心里對李小午更多了幾分敬畏。
李小午轉過身對夏青責備道:“夏秘書,你怎么安排的,這種地方交通條件如此惡劣,即使能生產出藥材,運輸加工都是大問題,怎么可能會有投資價值,你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夏青賠笑道:“李小姐您別著急,正是因為藍楓鄉這個地方地處偏僻,所以楊領導才推薦這里,說這里仍然保持著完美的原始生態系統,可能會找到珍惜的藥材,為我們接下去開發的新藥作重要原料。”
紀大寶在邊上點頭哈腰,“是啊李小姐,既然來了,就好好看看,權當旅游了,萬一能看到好東西呢。”
李小午勉強點了點頭:“好吧,那就看看吧,就算是看在你們辛苦抬了我們一路的份上。”
樂副鄉長這才放了心,暗暗給紀大寶點了贊,這個村長的兒子挺不錯,腦瓜靈活,如果這事能有建樹,以后就把紀大寶招進鄉里當個臨時工,再不濟也保他做個村長。
樂副鄉長陪著李小午和夏青開始進會議室參觀,張慕盡心盡責地擔任著專業保鏢的角色,隨時隨地把他和兩女隔得遠遠的,騰騰的殺氣讓會議室里的每個人都心里發毛,嚴維一卻始終戴著墨鏡全場東張西望。
李小午在會議展覽室里轉了一圈,很遺憾,藥材雖然不少,卻是市場上普普通通可以找到的品種,沒有任何的特異。她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夏青卻時不時弄一點粉末,裝在塑料袋中意思是去實驗室中化驗。
事情要黃,樂鄉長的失望之意越來越濃,心里暗暗開始抱怨大領導,為什么不多給一點投資商的資料,現在自己對眼前投資商的需求一無所知,對方又如此拒人千里,自己是半點機會也沒有了。
眼見李小午的心思根本不在藥材上,而是盯著窗外院子里的幾棵樹,他的心徹底涼涼了。
什么錦繡前程,黃梁美夢,全部都泡了湯,現在反而需要擔心大領導事后會怎么問責了,如果他問自己準備工作為什么沒做好時,該如何回答?鄉長和書記也一定會在一邊看自己笑話的,他已經能想到這個場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