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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黃雀在后

熊貓書庫    八種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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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鶴此時的心情非常不好,他是七十年代末虞市第一批鄉鎮企業家,從一家小化工企業一步一步打磨,現在已經掌控了二十多家子公司,在浙省內民營企業中都能夠排得上號。

  許多人說他運氣好,抓住了改革的浪潮,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成功的關鍵機遇在1990年,他一個臺灣朋友帶著日本三菱的化工專家還有一批技術專利來虞市找合作伙伴。

  這個機遇被他抓住了,從此他企業的核心技術遙遙領先他的競爭對手,其中有兩個產品甚至獲得了美國FDA認證,他的企業也飛速擴大,目前開始了上市之路。

  企業規模大了,再不是以前鄉鎮企業那種混亂而簡單的管理模式了,尤其是為了準備上市,需要引進大批的職業經理人、專業團隊來進行管理,所以在麗科他引進了錢學林,而原來跟著自己打江山的那批人,尤其是一些看不懂大勢的人顯然無法順應這樣的企業“地震”,將慢慢被淘汰出局。

  但是許鶴也是懷舊的人,沒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覺悟,所以對這些人,許鶴還是一一安排了崗位,只希望他們能跟得上,那怕是慢了一點點,也希望他們培養看中的后輩能跟得上。

  黃百洋,是許鶴原本最看好的一個,黃百洋剛進廠的時候也不過二十多歲,學歷不高,也不擅言辭,可是為人率真,而且做工作很拼,真的很拼。

  那時候許鶴為了開拓市著帶著黃百洋天南地北去跑客戶,住最糟糕的小旅館,甚至自己帶著咸蘿卜和白菜幫子,黃百洋從來都沒有叫過一聲苦。

  黃百洋不善言辭,也沒有心計,可是能喝酒,喝到吐了還繼續喝,甚至胃出血了還繼續喝,這讓許鶴不自覺的動容。

  許鶴也喜歡黃百洋的真性情,所以開始辦廠時招的那一批小青年中,只有黃百洋可以在公開場合甚至在企業中層會議的時候喊他師父,這也是許鶴對黃百洋的認可。

  許鶴更把最核心的生產企業麗科公司主管銷售的副總經理的位置給了黃百洋,連平時黃百洋在公司搞小圈子小團體的舉動也一一默許了。

  六年前,黃百洋和徐前進發生了沖突,徐前進是當時主管后勤的科長,黃百洋告狀說徐前進以權謀私,利用公司車隊干私活,雖然許鶴不相信徐前進會做出那樣的行為,但還是毫不猶豫的支持了黃百洋,把徐前進一貶到底,做了一個普通的駕駛員。

  但然后,類似的案件一件又是一件,這讓許鶴已不勝其煩,可許鶴總是以為黃百洋永遠是直腸子的黃百洋,但是今天,不管是徐前進有意把自己引過來的,還是確實是黃百洋倒霉,許鶴居然全程聽完了這樣一個鬧劇。

  許鶴突然間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感情,只如同一個年邁的老父親對著一個不成器的兒子,他知道自己最失望的甚至不是黃百洋瞞騙他,而是失望黃百洋擺下這樣的陷阱只是為了對付一個正直,剛剛進入社會的什么都沒有的小青年,這樣的格局,許鶴再不覺得黃百洋還會有成長性。

  黃百洋看著許鶴的臉,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從喉嚨底里噎出一句:“師傅......”

  許鶴搖了搖頭:“黃副總經理,以后公開場合的時候,要喊我董事長,或者你直接稱呼許鶴也可以。”

  黃百洋頓時如同漏了氣的口袋,軟到在地上,他還待要開口分辯什么,卻見應總在一邊向他使了個眼色,他又歪斜著站了起來,立在一邊,不再說話。

  許鶴對其他人揮了揮手,說道:“這兒的事到此為止了,都散去吧,徐前進和張慕,你們跟我走。”

  張慕跟在徐前進后面,很想問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徐前進對他眼珠子左右擺動了一下,張慕也不再說話,三個人沉默著前行,進了公司的辦公大樓,一路上好多人向許鶴打招呼,許鶴沉著臉一聲不發,那些人也都識趣。一直走到董事長辦公室門口。

  錢學林早已等在那里,連茶水都泡好了,他見許鶴一臉神情不爽,心里已猜了七八分,他也不說話,只是把幾個人引入了座,又放好水,許鶴一直沉默,幾個人也不敢開口。

  張慕看著茶杯中的茶葉,雖然張慕沒喝過這種茶葉,但一看就知道是高級貨,所有的茶葉全是芽尖,吸飽茶水后自然的倒立在水面處,又一根根慢慢的沉入杯底,散發出一陣陣的清香味。

  良久之后,許鶴輕吁了一口氣,畢竟是一個大企業集團的老總,這點煩惱不可能左右他的情緒,他微笑著對張慕問道:“我聽錢總說,上次你和徐前進去福天收款的事非常有趣,能不能讓我這個老頭子也聽聽。”

  張慕點了點頭,就把整個經過大致講了一下,只是講的時候特別強調錢總讓自己必須把錢拿回來,老徐的態度什么的全都省略了,然后夸了嚴國杰之句。

  張慕的話很簡捷,許鶴卻如同重溫了自己當年去收貨款的歷史,興趣十足,他對錢總哈哈笑道:“這個故事不錯,用這種方法收貨款的,也就這獨一家了,哈哈哈!”

  錢總點了點頭道:“故事如何不知道,但是我覺得小張這個人有執行力,有原則,這點比許多人都強!”

  許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張慕道:“小張這么好的身手,當時怎么不留在部隊里繼續發展?”

  張慕苦笑著回答:“董事長你不知道我家里的情況,我父親過世的早,家里還有兩個妹妹,一個高一,一個初三,當兵的補貼不夠家里開銷的,所以一有退役的機會我馬上就退役了。”

  “哦?”許鶴奇道:“你們黔省那邊的農村,家里孩子多的話都是女兒去打工,兒子讀書的,你家倒是情況有點不同。”

  張慕正色道:“父親不在,長兄如父,兩個妹妹成績都不錯,我做哥哥的不管怎么樣都會讓他們安心讀完書的。”

  許鶴動容了,他對張慕的回答很是滿意,轉過頭對錢學林道:“你剛才說的建議很有道理,有時候學歷并不能代表什么,有正氣、能堅持、能執行、能擔當比學歷本身重要,我同意了。”

  他又對張慕說道:“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學歷也不比你高,但現在時代不同了,知識也很重要,以后你還是要好好學習,你可能是我特批的,我們公司最近幾年正式錄用的唯一一個初中學歷的營銷員,你要好好努力,別讓我丟臉。”

  張慕雖然已經有點猜到了自己的命運即將重大轉變,但是真到了他的眼前,仍然激動的不能自已,他啪得站了起來,想要象在部隊一樣表個態,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于是紅著臉,張著嘴,傻楞楞的站著,不知道該怎么坐下來。

  幸好錢學林也站起來給他解了圍:“年輕好啊,董事長你看,事君真性情,很是難得。”

  嗯,許鶴也很滿意,今天從黃百洋身上丟失的東西突然彷佛又從張慕身上得到了一些,這東西是什么許鶴說不清,但不管怎么樣許鶴已經沒有了開始時的遺憾,心情好了許多,他對錢學林揮了揮手說:“小錢,具體的事你跟張慕再安排一下,你們先出去吧。”

  錢學林答應一聲,領著張慕出了董事長室,進了自己的總經理辦公室。

  總經理辦公室只比董事長室小了一點點,里面內飾簡潔而大方,地磚是那種白色夾著金色內涂層的,亮得幾乎照得出張慕的影子,一張辦公桌的長度占了整個辦公室寬度的一半,桌上一個寬大的液晶屏。

  張慕雖然不懂行情,也知道這種液晶屏電腦貴的要命,一般地方還根本見不到。

  錢學林把自己陷在巨大的辦公椅上,他對今天的結果很滿意,黃百洋那點小把戲,他早就看在眼里,現在一個將計就計,順水推舟,徹底把黃百洋在許鶴心目中的形象給毀了。

  ”這個豬頭,想給我挖坑,最后把自己給埋了,哈哈哈!“錢學林已經在心底里笑了出來。

  眼前這個張慕要不要用,錢學林心里還是有點猶豫的,年輕耿直有執行力是優點,自已也容易掌控,而且從今天表現看,以后也應該不會拿了自己的雞毛當令箭亂顯擺,可是這些方面有時候也是缺點,萬一是個楞頭青,控不住會出大亂子的。

  還是用,他下定了決心。

  錢學林雖然頂著碩士學歷,可骨子里卻很相信玄學,他莫名覺得張慕是個有大氣運的人,而且通過張慕,錢學林還真把福天給拿下了,所以錢學林深信張慕一定會給自己帶來好運氣,特別是財運。

  他打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大信封,遞給張慕道:“小張啊!上次你去福天的獎勵,我已經給你爭取下來了,一共5萬元,你拿去吧,好好改善一下生活。”

  張慕接過錢,看了看錢學林,腦中浮現出徐前進的話,立刻又把錢還給了錢學林:“錢總,這錢該給你的,我無功不受祿。”

  “哦?”錢學林對張慕這個舉動倒還真沒有想到,他的興趣立刻來了:“為什么你覺得這錢是該給我的呢?這可是5萬元,要算受賄的話,夠坐牢了。”

  張慕傻笑一下,心里嘀咕著你就裝吧裝吧,嘴上仍然說道:“錢總,我雖然沒見過世面,但也不傻,福天公司的嚴總跟黃總關系那么好,怎么可能因為我在車上站了一晚上就給錢的,我猜肯定是您跟他達成了什么協議,他又不好推托黃總,故意找我做了個幌子。”

  “好!”錢學林在心底里喝了一下彩,張慕居然能夠猜得透這里面的道道,而且還不亂說,這說明張慕雖然性格強硬,卻也不是那樣楞頭青,可造之材啊,錢學更堅定了要好好用張慕的決心。

  他接回信封,但又從里面拿出一萬元,遞給張慕:“小張,你是個聰明人,咱們今天既然把話說到這種程度了,那大家就交個心。

  以后你就去銷售科呆著,工資你只管自己領,你自己有本事,業務也可以做,但象福天這樣的客戶,以后還會很多,我會從黃百洋身上一點點挖出來,然后都交給你,平時你跟他們聯絡,分到的獎金,咱們按照今天的比例,我八你二,你看怎么樣?”

  張慕著實緊張一下,老實說,一下拿到一萬元,他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他也不知道錢學林是不是真心的,只好試探一下,“錢總,這二八會不會太多了,要不我有一就行了,您身份高,花銷大,我這種的,吃飽就行了。”

  錢學林哈哈大笑:“小張啊,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信奉財散人聚的原則,你以后好好替我做事,少不了你的好處。不過嘛,”

  他話鋒一轉,“你也得悠著點,尤其是要守住自己的嘴巴,多看多聽,但要少說,尤其不該說的,半點都不能說,你能電梯上升,就能夠電梯下降。”

  他又從信封里抽了一疊錢出來:“這些去買個手機,再買幾件合身的衣服,以后你算是我的人了,別丟我的臉。”

  張慕知道這幾句警告是免不了,也未必是錢學林真的不放心自已,但畢竟他和錢學林交集太少,根本談不上什么交情,沒這幾句警告反而不正常了。

  不過想想自己輕易就掉進黃百洋的坑里,而錢學林黃雀在后,反手把黃百洋埋坑里了,這份手段心計,張慕心里陣陣發冷,他當然不會拿錢學林后面拿出來的錢,人家客氣,自己要知進退。

  錢學林已經舉起了電話:“應總,來我辦公室一趟,有個人事安排。”

  張慕就這樣成了整個集團公司正式編制中最年輕、學歷最低,還最沒有人際關系的營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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