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瑯華伸手接過碗,對著方幻云微微頷首,扭頭將飯遞給蕭氏與謝恒。
方幻云的聲音傳入蕭氏耳中,蕭氏微微一怔,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不著痕跡的看了方幻云一眼。
謝恒也聽到了,他眼中一亮,抬頭看了方幻云一眼。
如今的方幻云與山野村婦無異,她面色蠟黃,雙眸中帶著不安,帶著局促,衣裙上補著好幾個補丁,全然看不出曾經的模樣。
方幻云又盛了一碗飯遞給謝瑯華,便起身朝后面的囚車走去。
早在做飯的時候,謝瑯華便已認出方幻云來,她心中一定,整個人多了幾分淡定與從容,只要方幻云在,便可調動謝家的影衛,如此一來他們幾個人的性命無憂了。
她準備一入西涼便想辦法脫身。
陛下已將他們這些“罪人”交給西涼使臣,屆時到了西涼地界,他們是生,是死,還是失蹤皆與燕國無關了,能不能安然將他們押解到西涼國都,就看西涼使臣的本事了。
縱然出了什么事,西涼也斷然攀扯不到燕國身上。
謝瑯華可沒想著帶著母親和阿恒一起赴死。
睿智如陛下,她不信陛下看不出王后的詭計,只是陛下別無選擇,權衡利弊只能把她與謝家交出去,即便她是冤枉的,可無處伸冤。
陛下斷然不會允許她把王后攀扯出來。
落了王后的顏面,便是落了陛下的顏面,他們二人夫婦一體,榮辱與共,所以她若是想伸冤,只怕是伸冤無門。
若是想活命,只能遠走他國,隱姓埋名了。
可她不甘心!
謝瑯華看著手中的糙米飯。
蕭氏與謝恒怕她難過,已經吃了起來,謝恒邊吃邊說:“從沒有吃過這樣的飯,原來這樣的飯這么好吃。”
“嗯。”蕭氏也點頭附和道。
“只是什么飯,簡直難以下咽,喂豬豬都不吃。”就在那時老太太大聲叫嚷道。
如她這般養尊處優慣了的,自然咽不下這糙米飯。
謝瑯華看著他們格外的辛酸,她鼻子一酸,緩緩垂下眸子,正準備吃碗中的糙米飯。
“啪…”怎知就在那時,不知從那里冒出一顆石子,一下打在她的碗上,泥土燒造的碗一下子裂開了。
碗里的糙米飯都落在地上。
謝瑯華微微一怔。
兩個侍衛大步走到她囚車跟前,其中一個看著謝瑯華滿目譏諷的說道:“你殺了太子殿下連糙米飯都是不配吃的。”
謝瑯華緩緩抬頭看向那兩個侍衛。
背對著所有人,其中一個侍衛瞇眼一笑,沖著謝瑯華拋了幾個媚眼。
謝瑯華一驚,難以置信的看著那個侍衛。
這廝分明是崔慍,縱然他易了容,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那雙桃花眼。
“你們只配吃野菜湯!”崔慍看著謝瑯華說道,他聲音不低。
引得西涼使臣也抬頭朝他們看來。
幾個西涼使臣,十分滿意他們二人紛紛點頭。
眾目睽睽之下,另一個侍衛一把奪過蕭氏與謝恒手中的碗,狠狠扔在地上。
崔慍堂而皇之的給他們換了碗。
另一個侍衛提著一桶野菜湯。
崔慍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
蕭氏與謝恒不明所以的看著謝瑯華。
謝瑯華看著他們輕聲說道:“母親,阿恒吃吧。”
崔慍擠眉弄眼的看了謝瑯華好幾眼,謝瑯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懷疑,崔慍只逗留了片刻便離開了。
崔慍給他們換的碗可比方才那個碗大多了,還給他們配了竹筷,一眼看上去碗中確實是野菜湯,上面飄著幾片不知名的野菜,一點油腥都沒有。
謝瑯華用筷子攪動了幾下,才發現里面大有乾坤,里面不僅有松茸,還有幾尾去了刺的長江刀魚。
蕭氏與謝恒也發現了,他們兩人難以置信的看著謝瑯華。
謝瑯華凝神看了他們兩人一眼,默不作聲的吃了起來。
連她這個一向愛吃魚的人,都從未吃過如此鮮美的魚,她抬頭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崔慍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也是苦了他這樣費盡心思,給她送來一碗這樣可口的魚湯。
燕京城中的那一出,她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聽著旁人的議論,她已經明白了七八分,后來崔慍又沖著她不著痕跡的眨了眨眼,她便全都明白了。
她知道,他之所以會演上那么一出,便是讓所有人認為她在他心中微不足道,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住她。
用過午飯之后,西涼使臣一刻都沒有停留,很快便又出發了。
冬日天黑的早,直到天黑透了,西涼使臣才命所有人停下來。
他們停在一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
西涼使臣早已準備的簡易的帳篷,等村婦把飯做好的時候,他們已經搭好帳篷。
一日車馬勞頓,所有人都疲憊極了,老太太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了。
許氏,謝芳華,謝瓊華,還有謝辰都在,只是沒有在一輛囚車上罷了。
毫無意外謝瑯華,蕭氏,還有謝恒吃的又是野菜湯。
方幻云也認出崔慍了,為了不惹人懷疑,她并沒有給謝瑯華跟前湊。
這一次長江刀魚換成了上等的羊排,也不知是怎么做的,一點羊膻味都沒有,十分的可口。
不得不說崔慍想的很是周到,寂寂寒夜,喝一碗羊湯暖一暖身體再合適不過了。
用過晚飯之后,西涼使臣便進帳篷歇息了。
隊伍周圍點了好幾堆火,即可防止野獸的襲擊,又可取暖。
直至夜深人靜所有人都睡著了。
崔慍才悄悄的來到謝瑯華的囚車跟前。
蕭氏與謝恒已經睡著了。
崔慍一靠近囚車,謝瑯華便睜開了眼。
崔慍給謝瑯華塞進囚車幾張上等的獸皮,讓他們用來御寒。
謝瑯華給蕭氏和謝恒蓋上獸皮。
“阿瑯!”崔慍笑盈盈的看著謝瑯華,軟軟的喚道。
“崔郎不在秦樓楚館左擁右抱,來此處作何?”謝瑯華面無表情的看了崔慍一眼。
崔慍伸手遞給謝瑯華一個錦盒。
他沒有開口,只是用眼神示意謝瑯華打開看看。
謝瑯華接過,打開一看只見琴瑟靜靜的躺在錦盒中。
一時之間,她心中五味雜陳。
“阿瑯,可還要說這樣的話?”崔慍一臉委屈的看著她。
謝瑯華目不轉睛的看著崔慍,并沒有開口。
崔慍凝神看著謝瑯華,滿天星辰下,他雙眸流光溢彩,緩緩說道:“阿瑯,等到了西涼我就帶你離開可好,我不在理會崔家那些糟心的事,帶你賞盡春花,閱遍天下美景,然后我們找一個你喜歡的地方,那里必得有山有水,安一個家,再生幾個娃娃,喊我爹爹,喊你娘親,一起攜手白頭。”
末了,崔慍雙手落在謝瑯華肩頭,鄭重的問道:“阿瑯,可好?”
“崔慍,你可會后悔?你可曾想過你對我興許就只是一時的狂熱,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一旦真的得到了,你便會發現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甚至是索然無味?”謝瑯華看著崔慍娓娓道來。
崔慍眼光一定,笑著說道:“阿瑯,你從沒有信過我,也不信你自己。”
謝瑯華慢慢垂下頭去。
崔慍說的都是事實,她不信他,也不信自己。
“阿瑯?”崔慍輕輕的搖了搖她,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不給她絲毫躲閃的機會。
“你讓我想一想。”謝瑯華輕輕的推開了崔慍。
“好。”崔慍揚眉一笑,臉上滿是喜悅。
從前她都是一口便拒絕了他。
這一次,至少她沒有不假思索的就拒絕他,而是給他留了一線機會。
這對他來說已是十分難得了。
“你明日想吃什么呢?”說完了正事,崔慍笑盈盈的看著謝瑯華問道。
為了謝瑯華的飯,他也是絞盡了腦汁。
“都好。”其實謝瑯華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喜好,她這個人在吃食上一向都不太挑剔。
“那明天早上就吃燕窩粥,到了中午吃魚翅,至于晚上就吃鮑魚好了。”崔慍一瞬不瞬的看著謝瑯華,他一直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想方設法的把謝瑯華的胃口給養刁了,讓她吃不下別家的飯,恨不得將所有山珍海味都捧到謝瑯華跟前。
謝瑯華看著崔慍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些東西便連謝家也是不常吃的,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吃上一次。
“阿瑯你不喜歡嗎?”崔慍看著謝瑯華緩緩皺起眉頭。
謝瑯華嘴角一抽,剛準備開口。
就在那時風中傳來一絲異動,連崔慍都沒有察覺到。
她神色一變,臉上布滿凝重,飛快的四下掃了一眼。
“阿瑯,怎么了?”崔慍面帶疑惑的看著她。
“有人來了。”謝瑯華雙眼一瞇,面上沒有一點波瀾,風中滿是細碎的腳步聲,若不是她六識過人,斷然發覺不了,此時此刻只怕是來者不善。
崔慍抬頭四下掃了一眼,為了躲避寒風,他們特意選在山坳,如今左右兩側皆是高山,若是真有刺客,對他們十分不利。
他眼光一寒,面上閃過一絲凝重。
徒然間一絲寒光從他眼前一閃而過。
“嗖…”眨眼間數不清的利箭從兩旁的高山上破風而來,好似天上墜下的流星,卷起陣陣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