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引力是誰?”
陽景真君半蹲下來,與雙眼迷離的醉鬼平視。
裴葉抱著雙膝,坐姿乖巧:“地心引力就是拉著不讓我起來的…鬼怪?”
陽景真君黛眉一蹙,鳳眸掠過些許無奈:“可這里是天音谷,妖魔鬼怪哪敢隨意靠近?撒謊不好。”
更遑論他見多識廣也不知道有種鬼怪叫“地心引力”。
是活得不耐煩了還是什么,敢在兩名元嬰修士跟前作祟鬧騰?
裴葉局促又委屈地揉了揉膝蓋,抿唇低頭不說話,一副“我沒有撒謊、我沒有錯、錯的就是地心引力”的架勢。若是注意她露出來的耳垂,便會發現她心緒的,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了。
陽景真君何時見過這副模樣的裴葉?
好笑的同時又無奈,暗道還真是十六歲的心性,沖她伸出手:“我們走。”
裴葉搖頭,抱緊膝蓋:“不要,走不動。”
陽景真君:“我帶你回去。”
裴葉眨了眨眼,努力轉動有些卡殼的腦子,半晌才提出一個要求:“我不要背背。”
陽景努力控制嘴角的神經。
理智告訴他,眼前這人不是陽華,但確確實實是陽華的皮囊。
套著陽華的皮囊說“不要背背”這樣的疊詞…
他揉了揉不太舒服的胃部,有點擔心自己會被惡心吐。
“不要背,那你要什么?”
裴葉笑得燦爛,語出驚人。
“阿葉要抱抱(づ)づ”
陽景真君:“…”
他猶豫是給裴葉一拳將她打暈了扛回去,還是直接將人丟在這里,讓她吹一晚上的冷風。
最后選擇第三種,彎下腰,雙手從裴葉膝蓋彎和腋下穿過,不用怎么用力便將人抱了起來。
裴葉吃驚自己突然離地,還好奇低頭看了一眼,吃驚得大叫道:“飛起來了!飛起來了!”
陽景真君:“…”
默默在內心跟自己強調“這還是個孩子”、“這還是個孩子”、“這還是個孩子”,順便再三連“這還是個酒鬼,不跟酒鬼計較邏輯”。天音谷禁止御劍飛行,但沒禁止使用靈力。
陽景真君帶著人幾個身形閃爍,幾息功夫便抵達花海出口。
沒有驚動客院其他弟子,來到裴葉的門前,剛要推開門,隔壁的玉潭推開了門。
師兄弟聽到動靜,視線撞了個正著。
準備披星戴月出門夜游散心的玉潭:“…”
被酒鬼酒氣熏得眉頭大皺的陽景:“…”
蜷縮著呼呼大睡的裴葉:“…”
最后,還是陽景真君先打破沉默,冷冷地解釋道:“寶師兄喝醉了,我看她一直沒有回來就出門找了找。此次各宗會談,匯聚于此的修士里邊兒,跟陽華結仇的仇家可不在少數。”
失了修為,沒了元嬰,醉倒桃林。
沒被人發現頂多吹吹夜風,但被仇家發現,興許就能給陽華這具肉身收尸了。
玉潭訕訕笑笑:“哦哦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陽宵師姐先照顧著,我回屋拿點醒酒丸。”
裴葉正睡得香甜,迷迷糊糊感覺自己被放下,過了一會兒又感覺被人喂了一顆酸不溜丟還黏糊糊的藥丸,刺鼻腥辣從口腔直沖大腦…她刷得一下睜開眼睛,一個鯉魚翻身趴在床榻旁,干嘔了起來。也不管自己在哪兒,身邊有什么人,罵罵咧咧:“誰喂的,吃屎呢?”
陽景真君薄涼的哼聲自頭頂傳來。
“醒酒丸還挺有用,我看她是清醒了。今日份的藥喝了,早點睡。”
屈指敲了敲床榻旁的矮凳,示意裴葉別忘了喝藥。
裴葉反應遲鈍地抬頭,只看到陽景離去的背影,屋內只剩自己和玉潭師弟。
她捂著額頭:“他帶我回來的?”
玉潭師弟道:“是啊,寶師兄酒量見長,聽陽宵師姐說你喝了兩壇百年靈酒,難得難得。”
裴葉端起還冒著熱氣的藥,狠狠心,一口悶掉,皺眉壓下反胃的沖動。
“怎么?原來的陽華酒量不好?”
玉潭師弟道:“非常不好,一喝酒就醉,一醉就渾身泛紅,還會發酒瘋跟人動手。妙醫峰的前輩曾給他診治過,說是普通的酒還好,喝點沒事,那種靈氣稠密的靈酒喝多了可能會死。”
裴葉揉著額頭咕噥:“他不能喝酒?不能喝乾坤袋還帶著這么多?”
玉潭給裴葉把脈,確定沒什么問題才放心下來。
“我看過他以前的脈案,猜測是心理問題。”
裴葉一怔:“心理問題?”
玉潭道:“是啊,脈案診斷是這么寫的。”
裴葉好奇了:“脈案你帶了么?我想看看。”
“你是我的病人,自然帶了。”
玉潭負責照顧裴葉,而裴葉現在用的馬甲是原先陽華真君的,他為了更加全面了解自己的病號,專程去了一趟妙醫峰放置脈案的藏室。本來沒報什么希望,沒想到還真有,還不少。
寫這些脈案的人是妙醫峰上一任主事峰主,也是玉潭未出五服的長輩,屠芳谷一戰隕落。
翻看脈案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對這位“陽華師兄”并不了解,或者說了解太少。
他從乾坤袋拿出一堆本子。
“你自己看吧…”
他還要忙別的事情。
裴葉肩頭披著衣氅,蓋著被子,窩在床榻旁看起了脈案。
看了一會兒,裴葉注意到一段奇怪的描述——陽華非常畏懼能短時間增大靈力濃度的東西,其中以靈酒最甚。一杯靈氣濃稠的靈酒下去,不出一個呼吸就會全身痙攣,喉頭抽搐,狀若癲癇。醫者原先以為是身體緣故,深入才發現是他對類似靈酒的東西本能的恐懼和抗拒。
醫者問:這種靈酒佳釀不可多得,既能暖身,還可通暢靈脈、精進修為,何故不喜?
于我而言卻是催命。陽華回答。
催命?醫者不解。
陽華道:如家禽豕彘,多食早亡,故而不喜。
裴葉將這段來來回回看了數遍,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為何要將自己比作豕彘,他是豕彘,靈酒豈不是豬飼料???”
這么仙兒的一個人,什么比喻不好…
還未等裴葉深入吐(思)槽(索),院外響起了一陣騷動,似乎有人在爭執什么。
裴葉還聽到院外的人提到了自己。
莫非是來找自己的?
裴葉晃了晃腦袋。
剛剛醒酒的她思維還有些遲緩。
“這么晚了,誰找我呢?”
還能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