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霍棟?他竟然親自來了!”
明公子拿著回帖,看著上頭署名,帶了幾分輕蔑:“聽說這人是屠夫出身,搶了小舅子的地盤,才占住滁州…卻是不敢自立,還在柳元帥麾下…”
廬州知府很是無語。
屠夫出身怎么了?
他是不是忘了他叔叔只是個布販出身?
“滁州白衫將士不少,怕是也志在巢湖水軍…”廬州知府道。
“哼!他們有那個膽子,也要看能不能吞得下!我叔叔布局廬州,費了多少心思,哪里輪得著他們來撿這個便宜?”
廬州知府只有苦笑。
所謂的布局,就是這些毒殺、脅迫?
老都統生前是不是也被他們拉攏,不肯點頭,才被毒殺?
慈堂兒女,都被掠到蘄春,廬州知府心中恨死了壽天萬,卻也只能助紂為虐。
真要給他機會選擇,千里之外行陰謀手段的壽天萬,與距離巢湖百里、一州之隔的滁州軍,他寧愿選擇滁州軍。
明公子相信盛雙刀的能力,廬州知府卻不信。
要是盛雙刀真有獨霸巢湖水寨的能力,就不會這些年被于家父子壓在頭上。
如今巢湖戒嚴,內外消息不通,實令人心中焦灼。
“請我過河一敘,那就給他個面子!我倒是要聽聽,他們這個時候陳兵巢湖邊上想要作甚?不與我解釋清楚,我就讓叔叔再派出一路兵馬北上淮南來,省的這里烏煙瘴氣…”
南北消息隔絕。
大慶軍還不知小教主已經在亳州稱帝,只知黃淮兩地,不少元帥燒香起事。
同大慶軍相比,這些都是農兵,實沒有什么分量。
“若是霍棟留下公子…”
廬州知府沒有那么樂觀。
所謂的教主也好,護法也好,這當回事兒就是回事兒,人家要是不當回事兒,也就什么也不是。
明公子嗤笑道:“那樣不是正好,正好給叔叔一個攻略淮南道的借口!”
“要是公子不在,那樓船上的安慶將軍?”
“先頭說好了堵巢湖七日,給盛雙刀時間讓他謀劃,今日已經是第五日…再等等看,實在不行我就親自往巢湖走一遭,見見于老爺子與安家兄弟…”
明公子很是大言不慚。
他也等的不耐煩,派去巢湖的使者沒回來,也不知于、安兩家反應。
廬州知府很是無奈,只能祈禱滁州軍統帥真的能被明公子唬住。
最好能和談下來。
要不然,這巢湖局勢還不知什么走向。
身為廬州父母官,他亦不愿廬州子弟自相殘殺。
為了顯示身份,明公子叫人傳話給樓船的水軍將領,讓他次日在裕溪河西側靠岸,載自己過去巢縣。
那水軍將領不敢得罪這位“皇侄”,當夜就停駐在裕溪河西側。
一夜無話。
霍五的回帖,約定的時間是午初。
明公子不肯早去,過了巳正,才帶了一百親衛登船。
廬州知府親自送到船邊,叮囑道:“霍元帥到底是一地渠帥,還請明公子客氣些…”
明公子不耐煩的擺擺手道:“放心,我曉得什么是‘禮賢下士’…”
廬州知府再次無語。
禮賢下士?
也得分出上下才行。
這里是廬州,不是蘄春,滁州軍與明公子都是過江龍。
與根基在千里之外的明公子相比,老巢在左近的滁州軍更有底氣。
目睹樓船漸行漸遠,消失在霧靄中,廬州知府心中也帶了幾分陰影。
所謂分糧分地的大慶軍,真的能走長遠嗎?
分糧分地,能得到窮苦百姓的擁戴,卻得罪死了士紳階層。
辛辛苦苦幾輩子攢下的產業,憑什么一朝散盡?
大慶又擺明車馬建國稱帝,如此狠給朝廷一個響亮耳光,不管朝廷如今各方怎么爭權奪利,都不會容許大慶國立在那里。
蘄春,怕是危矣。
裕溪河東岸,侯曉明帶了一千童兵等候在此。
他奉了霍五之命,帶兩千童兵留守巢縣。
眼下,也是得了霍五吩咐,過來迎接“貴客”。
至于霍五,按照原計劃,昨晚帶人馬去裕溪河口,凌晨渡河,已經在東岸。
看著慢慢靠岸的樓船,侯曉明吞了吞口水。
這是誰的船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開始它就是滁州軍的船了!
侯曉明記得清楚,在定遠之戰時,寶爺說了好幾回“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
這一條道理,適用所有戰場繳獲。
明公子看著岸邊兵卒兩側列隊,很是恭敬模樣,微微點點頭。
這個霍屠夫,還算知禮。
不過等到下了碼頭,見是一少年迎接自己,他的臉一下子耷拉下來。
“霍棟…將軍何在?”
明公子帶了幾分不豫。
侯曉明皺皺眉,躬身道:“水師于指揮上岸,正在衙門那邊,五爺命在下來接貴客!”
明公子聽了,帶了興致。
于氏父子四人,被稱為“于指揮”的,只有一人,于家長子于大海。
于大海這是知曉自己過來,才過來候著?
倒也知趣。
他是盛雙刀連襟,應該被盛雙刀說服了吧。
明公子打量侯曉明兩眼,干巴巴的少年,十五、六的年歲,多半是那個霍五的后生晚輩。
讓這樣的人來接自己,勉強也過得去。
他沒有再挑剔,帶了一百親衛,被簇擁著前往巢縣縣衙。
到了縣衙門口,還不見霍五、于大海等人迎出來,明公子就帶了氣。
什么意思?
這是被小瞧了?
他臉上帶了冷笑,大踏步進了縣衙。
一百親衛想要隨之進去,卻被攔了下來。
一千圍一百,本就沒有懸念。
弓兵早已在旁待命。
“嗖!”
“嗖!”
“嗖!”
“啊?有箭!”
“陷阱,公子快…”
一人對著明公子大喊,一句話未完,已經戛然而止。
一場殺戮就在眼前。
明公子聽到動靜轉身,臉色駭白:“住手!你們這是作甚么?”
侯曉明卻不廢話,示意兵卒繼續。
“啊!”
“救命…”
所謂親衛,也是看著略強壯些的農兵,哪里見過這個陣仗。
除了幾個人負隅抵抗,大多數都沒頭蒼蠅似的亂闖。
明公子身上顫栗,心中悔恨之極。
眼前漸漸安靜下來,一百親衛,已經成了一百尸骸。
明公子幾乎站不穩,望向侯曉明的目光帶了畏懼。
這是殺雞駭猴吧?
自己…應該沒事吧…
侯曉明輕蔑地瞥了他一眼,示意幾個童兵上前。
“干什么?你們這是要干什么?”
明公子被架了胳膊,叫聲凄厲,使勁掙扎著,卻是無用,被拖死狗似的拖了進去…
無為縣衙。
霍五撕了一個燒雞大腿,大嚼兩口,心情甚好。
唐光笑道:“咱們還沒想著打無為縣,無為縣尉就開城相投,這就是人心所向了…”
薛彪也附和道:“都是五哥威名遠播,才使得無為縣尉望風而降。”
霍五點了點唐光與薛彪:“行了,你們倆別再招我笑了…我敢說,那個縣尉先前壓根不曉得咱們是哪路人馬…不過就是縣卒被知府抽空,誤會咱們攻城,自知難守,才主動出降…”
唐光道:“那又如何?這就是五爺的運氣,自打五爺出滁州,這運勢就擋不住了!”
薛彪心中發酸,卻又帶了幾分得意。
他是滁州軍四號人物,滁州軍地盤越大,他身份越高。
霍五卻是收了笑,道:“越是順當的時候,咱們越要小心,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咱們也不能陰溝里翻船…”
唐光與薛彪兩人都起身了。
“五爺放心,好不容易在鄧爺嘴邊搶了仗打,敢不盡力?”
唐光這樣說著,心中也是做如此想。
他想要在合戰時努力一把,立個大功勞。
等到論功行賞,也能多幾分體面。
四萬廬州兵,就算俘虜大半,也是兩萬人,最后還是要分派眾人麾下。
搶個大功,多些人馬,屆時在勸外甥回來,也師出有名。
薛彪也道:“我幫不上什么忙,就在佛祖跟前,為五哥與諸位將軍祈福…”
巢湖南岸邊,鯉魚溝。
鄧健、馮和尚、杜老八、熊千戶等人率領的一萬五滁州軍,凌晨在這里陸續登岸扎營。
此處,距離廬州軍所在的北關大營只有二十里。
幾位將軍吃的,是巢湖水師送來的湖鮮。
熱乎乎的魚湯,放了濃濃的胡椒粉,吃的人渾身生汗。
“今晚有雨…”
馮和尚端著湯碗,站在軍帳口,看了看天色。
鄧健聞言,不由皺眉。
今晚合戰,水陸齊發。
陸戰這里不怕,不知巢湖水師那里影響大不大。
杜老八吞了兩口魚湯,瞇了瞇眼,道:“下雨好…那兩座樓船保住了…要不然他們打不過咱,放火燒船,可叫人心疼…”
熊千戶頭一次參戰,帶了幾分緊張,道:“可下雨的話,晚上攻打廬州大營就不能用火攻…廬州大營四萬兵卒,可比咱多…”
滁州軍兩路加起來,才兩萬六。
大家都是一場場打下來的,倒是沒有人笑話熊千戶的緊張。
鄧健解釋道:“四萬人中,兵卒只有一萬二,剩下兩萬八是這一旬之內抽的新丁…”
熊千戶聞言,立時踏實下來。
論起來,他帶的三千人馬,骨干是黑蟒山眾人,兵卒也是新丁,卻是操練了三個月的新丁,正是利刃待出鞘。
他怕初戰折損太過,辜負馬寨主與霍五的期待,才小心翼翼。
可對面是這樣的兵馬,還有什么可擔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