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家再聚到客廳,已經是快三更。
柳彪那邊,也問好了戰損,戰死三百九十七人,傷八百七十二。
兩千五的安定守軍,折損過半。
“真是萬幸!”
柳彪性子爽直,直接尋了霍寶,躬身作揖:“是我輕敵,以為可以據城一戰,不想敵軍藏了火器,要不是霍小將軍仗義出手,怕是被全殲的就是這兩千五的守軍!”
霍寶忙側身避開:“天下白衫是一家,我不過是盡了份內之事,柳將軍勿要客氣!”
柳彪搖頭道:“我曉得是借了姐夫的光…可這份救命之恩,卻是我該記下!”
徒三在旁,見個正著,道:“不要外道了,都是親戚,本不是外人。”
水進站在不遠處,與江平說話。
“三爺要去陵水?”
“不去陵水去哪兒?嘉山縣人死絕了,安定縣…城門都沒了?”
本是同鄉,最熟悉不過,眼下兩人卻是相顧無言。
各有立場,無需指摘什么。
卻是都存了戒備。
另一側,柳元帥招呼了銀將軍近前,問道:“馮帥半月前出了亳州,這是…往滁州去了?”
“嗯!我師兄兵卒少,糧草不足,不敢在亳州境內逗留,就繞道都梁山去滁州求援,如今與霍帥在濱江!”銀將軍實話實說。
“濱江么?”
柳元帥沉吟著,若有所思。
夜深了。
上了簡單吃食,大家對付一口就分頭安置。
霍寶也從李遠口中得知童兵戰損。
死十五人,重傷三十三人。
即便都是偷襲,可是刀槍無眼,到了拼命的時候難免出現傷亡。
童兵殺死殺傷的官兵超過千人,收繳鎧甲一千四百多,兵器一千四百多。
童兵名為童兵,實際上只有黑蟒山時那小一百人年歲略小。
到了曲陽那一千人,基本都是十六、七的成丁。
后在州府永陽征的三百人,是十三歲至十六歲,也是略長的多。
這次北上亳州,十三歲以下的童兵都留在州府。
饒是如此,到了戰場上,少年們經驗不足,慌亂、力氣小,就出現傷亡。
霍寶的心里沉甸甸的。
“不用特意安排人手送傷亡兵卒回去了…朝廷招回平叛大軍,亳州之圍已解,明日一起回州府…”
李遠應了,四下里看看,小聲道:“寶爺,那兩尊火炮…”
“留著!那是繳獲!”
童兵幫了這么大忙,所得繳獲自然要留著。
要不是為了這些繳獲,童兵也不能這樣動力十足。
倒是那些火器讓霍寶警醒。
再高的武力,遇上熱武器,都挨不住。
就是不知道朝廷火器儲備如何。
只要地方有儲備,那就有文章可做。
要是沒有…
霍寶也無能無力了。
讓一個文科狗去研究大炮,這不科學!
至于火藥配方…
做土手榴彈么?
如今有強弩,最遠射程一百幾十丈遠。
土手榴彈的能扔出去多遠?
怕是與這愛炸膛的火炮一樣,起個震懾作用。
次日早飯后,霍寶就被帶進內宅,拜見初次見面的舅母柳氏。
柳氏二十來歲,相貌只算清秀,神情溫柔敦厚。
“甥兒霍寶見過舅母!”
霍寶心中略有些意外,不是意外柳氏相貌,而是驚訝她的年紀。
如今女子及笄而嫁,拖到二十來歲的真不多,
他面上不顯,恭敬見過。
“快快起來!早聽你舅舅念叨你…他心中放不下的,唯有你同你表兄兩個…”
柳氏親自扶了霍寶起來,拉他到身邊坐下,細問起他與霍五近況。
她并不知丈夫與滁州生了嫌隙,只當是骨肉至親,丈夫牽掛之人。
霍寶也一一答了。
柳氏看著眼前少年,越發覺得喜歡。
只憑著這與丈夫幾分相似的相貌,她心中就多了親近,更不要說先前成親時,還受了霍寶的賀禮。
那份賀吉之禮,補全徒三親族不在的遺憾,卻也讓柳氏愧疚。
親眼見到乖巧有禮的霍寶,她心中莫名生出個念頭。
霍寶身上流著徒家之血…
可到底不敢與丈夫說起…
想到這里,柳氏轉頭望向丈夫,就見丈夫面上帶了慈愛,盯著霍不得移眼。
柳氏心下嘆氣,小聲跟丈夫道:“夫人那里眼下怕是不愛見人…”
“那就回頭再見,以后總有機會!”徒三道。
霍寶起身道:“舅舅,舅母,骨肉重逢,外甥本該承歡膝下,已盡孝心…只是隨外甥北上的滁州兒郎傷亡者眾,總不能讓他們做了孤魂野鬼,還需早日送遺骸回滁州安葬。外甥想要先走一步,回頭再來與同舅舅、舅母請安…”
柳氏女子心性,本就聽不得生死。
想起這大半月的變故,她也不由紅了眼圈:“好孩子,難為你能想著這個…逝者為大,理該如此!”
徒三面上帶了不舍,心下卻有些恍惚。
先前聽了一耳朵,水進那邊也帶了戰死兵卒遺骸。
銀將軍那邊,有一車的骨灰壇子。
江平先前還似玩笑話,說起這兩人,如此作態,邀買人心。
這樣的邀買人心,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姐夫的格局,比自己知道的還大。
沒等霍寶從柳氏這里出來,韓夫人就打發人過來傳話,要見見霍寶。
徒三、柳氏夫妻對視一眼,陪著霍寶過去。
韓夫人年歲與丈夫相仿,知天命的年紀,可頭發花白,臉上枯干都是皺紋,瞧著像六十來歲的人。
眼圈紅腫,面上透著幾分灰心。
老來喪子,人生中最悲苦之事。
柳元帥都深受打擊,更不要說韓夫人這個生身之母。
只是柳大行事太過,害得柳元帥丟了亳州基業。
如今除了父母妻兒傷懷,別人壓根都不提柳大,更不要說身后之事。
見了霍寶,老太太卻是頗為親近,給了一掛金鑲玉的腰帶做見面禮。
“這小寶長得俊,這東西合該他用!”
霍寶看了舅舅一眼,見他點頭,才雙手接了。
入手溫潤,竟是一塊一塊的暖玉。
這見面禮太重了!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韓夫人輩分、年歲都在這里,有什么求到自己身上的?
霍寶心下有些忐忑。
“今年多大了?讀書呢?還是其他營生?”
“十三,在讀書,也在習武。”
“單薄了些…”
老太太摸著霍寶的胳膊,帶了幾分慈愛道:“多吃些,長得壯壯的,跟你舅舅似的。”
霍寶察覺到老人家的善意,心下稍定,老實點點頭。
柳氏在旁,看著嫡母白發,用帕子捂住嘴,才讓自己不至于哭出來。
昨日還是鬢角染霜,今日就白了一半頭發。
徒三顯然也驚住,面上帶了幾分不忍。
不過是慈母心腸罷了。
老太太已經望向徒三,道:“三兒呀,你今年也二十五,奔三十的人…要是成親早,孩兒也快跟小寶這么大了!”
徒三點點頭,望向外甥的目光越發慈愛。
要是祖宗保佑,生個小寶這樣的兒子,那他也就別無所求。
柳氏在旁,臉色泛白,眼中多了幾分惶惶不安。
老太太繼續道:“即便你與秀蘭生子,站住也要幾年…如何闔家又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何不收小寶為養子骨肉至親,你姐姐已經走了,你這娘舅也當盡撫養之責,也讓下頭的將士心安。你岳父,就是前車之鑒,當以此為戒…”最后一句,已是帶了哽咽。
提起柳元帥,徒三與柳氏哪里好繼續坐著,都站了起來。
柳氏不敢抬頭,低頭無聲垂淚。
徒三卻是雙眼放光,望向外甥眼神帶了炙熱。
是啊!
他何不收小寶為養子?
他之前說視小寶為子,這不就是個機會么?
霍寶強忍著,才沒有跳腳。
自己有親親老爹,誰喜歡做什么養子?
徒三心粗,只當老人家說的都是良言,可他旁觀者清,卻是發現柳氏神色有異。
“謝老夫人好意,只是舅舅與舅母成親不足三月,麟兒可期,哪里需撫養螟蛉子?就算舅舅想要收養子為繼,也當以表兄為先。”霍寶開口道。
重點在“螟蛉子”上。
自己姓霍,不是徒家人。
還有自己不稀罕做徒三的“臨時繼承人”。
這個位置,留給真正的徒家子孫好了。
歷史上岐陽王被收為養子改了姓,建國前又恢復李姓,想想都尷尬。
自己好好的滁州少主當著,為什么讓自己落入這種境地。
霍寶說著,也在留神柳氏與徒三神色。
待說到“麟兒可期”時,柳氏果然變了臉色。
這女子成了親,生孩子是早晚之事,有什么不對的?
除非…生不出來…
老太太提議養子時,柳氏神色那么復雜,似喜似悲模樣。
難道是生育艱難?
至于徒三,聽到“養子為繼,也當以表兄為先”時,面上就帶了遲疑。
看來老爹所料不差,自己這舅舅嘴上說的再親近,可真有了比較的時候,自己這個只見過幾面的外甥,是比不過他親眼看著長大的親侄兒。
霍寶心中一曬。
這不是正常么?
不說共同生活的情分,就說世人眼中,這本家侄兒是自家人,外甥也只是外甥。
即便表哥不知在哪兒,壓根還沒影兒呢,也讓徒三猶豫。
這個舅舅,還是那個靠不住的舅舅。
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