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黃昏時分,睡得踏實的,醉酒酣睡的,輾轉反側昏昏沉沉的,都陸陸續續起來了。
霍豹探看了牛清,就毫不見外的去小廚房去,盯著晚上的吃食。
這是大喜事,總要好好吃一頓。
小廚房是專供幾位頭目的,貯備的食材五花八門。
冰鑒里放著羊肉、牛肉、豬肉,籠子里關著雞、鴨、野兔,還有兩口大缸里養著幾尾活魚。
“嚯!真是夠齊全的!”
霍豹只覺得眼睛不夠使。
他上次送了一回糧,在州衙也住過一晚,吃的是白米飯,菜是臘肉豆干,一道燴白菜,比下頭的豆飯比起來像是小灶。
現在看來,就算是小灶,也是大廚房的小灶。
這個江平真是可笑,多省幾口肉能進他嘴?
行事忒小氣。
小廚房里的大師傅都愁死了。
外頭人不知州衙變故,他們這些衙門里當差的還不知道么?
昨晚還好好的,小廚房預備了兩桌席面,給來客接風洗塵。
酒菜都送上去了。
三縣合兵,在滁州境內就是天大的事。
來的不僅是帶兵將領,關鍵兩人一個是徒三爺姐夫,一個是徒三爺表親,這都是大家得罪不得的人物。
為了預防各位大爺們臨時加菜,大師傅沒有回家,帶了幾個徒弟在小廚房守著。
守到二更,就不一樣了。
小廚房門口多了兵卒,不許進出。
這師徒幾個都曉得,這多半是要“變天”了。
他們都是縣衙當差的老人,經歷過上個月的變故。
就是猜不到,這會變成什么樣?
朝廷“收復”滁州,還是其他處的白衫軍打來了?
熬到天亮,兵卒還是沒有撤掉。
師徒幾人不敢走,下了值的人也陸續回來。
大家沒頭沒腦,只能等上頭吩咐。
沒想到從早上到下午,就只有早上叫了一桌,中午叫了一桌。
一桌飯菜不少,可碗筷只有兩、三個。
這州府里只剩下一、兩個老爺了?
霍豹的到來,得到了小廚房上下一致歡迎。
不怕叫干活,就怕不叫干呢。
“牛肉挑幾塊嫩的,直接烤了,這個我寶叔愛吃…羊肉做肉餅,多加肥肉,這個六爺愛吃…鄧表爺愛吃大肉,燒塊五花肉…薛…嗯,七爺茹素,素菜的挑兩道精致的做了…”
大師傅一一記了。
霍豹想起堂叔方才的話,又道:“唐爺、林師爺在州衙快一月了,喜歡什么口味兒,這個你們也有數,就撿他們喜歡的上了…”
大師傅面露為難:“哎呦,我的小爺,這個老郭我真不曉得哎!這些日子,就江爺點過餐,剩下幾位老爺都是叫小廚房看著上的…馬爺之前在州衙住時,每餐送四道菜,都是尋常肉菜,倒是都沒剩,瞧不出喜歡吃什么;林師爺那邊,只撿著素淡的吃…”
霍豹挑挑眉。
感情進了州衙一回,就江平享福了。
怪不得馬寨主、林師爺都選擇留下,這也太不能拿人不當回事。
人家可是手下有五千人馬的將領。
還有林師爺,聽說如今州衙政務都在老頭手里。
這樣的能耐人,不說供起來,也不該如此輕忽。
霍豹點頭:“那就收拾兩尾鮮魚,好好蒸了,回頭擺在唐爺跟前。剛看到藕尖,那個現在還稀罕,就放林師爺跟前。預備八桌,頭席、次席菜量要大…”
滁州不臨水,活魚金貴,算是頂好的食材。
藕尖算是六月鮮,都是從江南運來的。
至于菜量,有鄧健、霍寶在,菜量少了不夠吃。
“再熬一份粥,配兩份好克化的小菜,送客房那邊…”
霍豹想了一圈,都沒有拉下,又指了指冰鑒那邊:“剩下的牛肉做肉干,再叫人買幾十斤里脊肉,做肉脯。不要甜口的,都要咸香的,回頭送到寶叔那里當零嘴兒!”
大師傅樂呵呵應了,親自送了霍豹出去。
等他轉身回來,大家都圍了過來。
“這天變了沒有?”
“八桌子,這么多人吃?馬爺、唐爺、林爺都在呢,咋回事呢?”
“到底誰當家啊?江二爺可是一天沒點菜了!”
大師傅翻了個白眼道:“來的小爺姓霍,還不曉得誰當家么?”
“這是姐夫搶了小舅子地盤?”有人小聲道。
“要死!什么都敢胡噴,不要命了!”大師傅低聲喝道。
那人捂住嘴巴,不敢再吱聲。
掌燈時分,大家來到宴客廳。
與昨天一樣的地方,只是桌子多了好幾桌。
霍豹問過霍五,就往馬寨主、唐光那邊跑了一圈,問了名單出來。
至于鄧健手下,霍豹都是相熟的。
今天晚宴席開八桌,曲長以上都有座次。
唯二的例外,是林平安、梁壯。
林平安是剛敲定的醫護兵曲長,梁壯今天在州大營那里征了三百童兵,升為代曲長。
放眼望過去,不是黑蟒山舊識,就是曲陽縣老人。
首桌霍五居中坐了,馬寨主、鄧健、薛彪、林師爺、唐光左右分作。
霍寶、水進、王千戶、黑蟒山諸把頭第二桌。
霍豹、林平安、幾個新提拔的州兵千戶第三桌。
梁壯與剩下幾十個曲長,分別坐了剩下五桌。
大家都是相熟的伙伴,這氣氛立時不一樣。
就算昨晚有變動,也是走了外人。自己人都在,這說話喘氣都覺得暢快。
頭桌上,霍五提了酒盅,先對馬寨主道:“老六,咱哥倆走一個!”
馬寨主并不起身,拿了酒盅,碰了一下:“五哥,咱哥們誰跟誰?再客氣就沒意思了!”
霍五干了,正色道:“別的好話五哥也不掰扯,只一句,往后駒子就是我親閨女!我不能說待她比小寶還好,可小寶后頭就是駒子,這個五哥拍著胸脯保證!”
“不用五哥保證,老六信五哥!”馬寨主一口干了。
霍五又對鄧健舉杯:“表弟,看出你手癢了,放心,往后這仗少不了給你打!就是和州這一仗,也交你領兵,隨你怎么痛快怎么打!”
鄧健安然穩坐,難掩桀驁:“表哥放心,和州、廬州,咱們一個一個來!表哥麾下第一將這個位置,弟弟我當仁不讓!”
“哈哈!好!表哥等著!”
霍五干了,鄧健也仰頭飲盡。
霍五又舉杯敬薛彪:“老七,你這些日子夠意思,五哥得好好敬你一杯!”
薛彪坐不住了。
啥意思啊?
馬寨主有讓滁州的情分,鄧健是馬上要用到的猛將,自己怎么夠意思了?
霍五這是不是話里有話?
薛彪站起身,雙手舉了酒盅,訕訕道:“五哥太抬舉弟弟…我也幫不到五哥什么…”
“咋沒幫?小寶都跟我說了,金陵糧食都是你幫著他安排的,要不他一個毛孩子,沒頭沒腦去哪里買糧食去?沒有糧食撐著,曲陽熬不住,滁州這兩萬多人也撐不到今天。此事,你當居首功!”
薛彪有些心虛。
“我…也沒做什么…”
中間還賺了不少。
薛彪沒有接話,而是轉頭對在座其他人道:“咱們眼看要打仗…如何評定功過回頭也定定,都一條條的落到規矩上,咱以后就按規矩走,下邊小子們心中也踏實…從曲陽開始,跟著表弟得曲陽的,跟著我得濱江的,跟著老六、林先生、老唐得滁州的,咱都記冊子上…咱這買賣開了張,這先來的,總不說比后來的多沾點兒光,可也不能虧待!還有老七這樣,手上不直接帶兵的,后勤給了助力,民間給咱揚揚口碑,咱也得給他折軍功記上一筆,你們說是不是?”
“應該的!”
“按照規矩好!”
“該記!”
“五爺說的對!”
薛彪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拿著酒盅的胳膊都顫抖起來。
軍功最重,自己不會打仗,也能撈軍功?
“老七!好好干,你眼下稀罕研究彌勒教,就好好琢磨,咱打多少地盤,你就是多大的會首…只是你對下頭宣傳的時候,記得將咱們滁州軍說在頭里,咱們可是不拿百姓一針一線的真佛軍,對得起百姓愛戴,百姓認的白衫軍得是咱們,不能哪里來的都認了…”
“嗯,我聽五哥的,一定好好宣揚咱滁州軍的好處!”薛彪帶了幾分亢奮,飲了杯中酒。
霍五又提酒對林師爺。
林師爺站了起來,亦是雙手捧杯。
其他人看在眼中,都有些詫異。
一白天的功夫,林師爺就變了態度。
身為師爺,林師爺缺少一個“忠”字,先后跟了馬寨主、杜老八、徒三,到霍五已經是第四位謀主。
老頭看似謙和,可骨子里傲著。
只這回,老頭是真的放下架子,甘為人下。
霍五道:“我已經去信給濱江,調堂侄霍順北上遼陽衛,接林兄弟回來…”
“五爺…”林師爺很是意外。
滁州三縣要整合,又要備戰,正是缺人手的時候。
“同為人父,我能明白林先生思子之心!林先生仇敵是天,我霍五眼下力氣不及,掀不了這天,能為先生做的這個只有這個!”
“謝五爺!”
林師爺眼圈泛紅,吃了杯中酒。
輪到唐光。
不待霍五舉杯,唐光已經站了起來:“老唐是個湊數的,也沒給五爺效過力,沒臉吃五爺的敬。老唐敬五爺一杯,以后老唐就跟著五爺混了!只是老唐我啥啥都不行,怕是提不起個兒來,五爺可別嫌棄老唐廢物!”
“你是老六的朋友,就是我霍五的朋友,再說這些,就是見外,今兒開始,都是一家人!一家人,還說什么長處短處?真要比起來,文治我比不得林先生,勇武我比不得表弟,后勤比不得老六,生財比不得老七,就是人緣也比不過老唐你…大家伙兒沒挑我,我多大臉挑大家?”
唐光唏噓道:“啥人緣啊,都是各位爺沒耐心,才推我出去跟…嗯…應付這些坐地戶。”
“這就是本事!咱們到了地方,少不得這些往來交際的事兒,往后外聯這一塊兒,你就挑個頭兒!”
唐光大喜:“謝五爺抬舉…”
次桌與主桌挨著,霍寶一直留心那邊動靜。
霍五的這些安排,有些是他自己拿的主意,有些是霍寶的提議。
可最重要的兩條,霍五都沒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