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墨白依然很早便起床,來到濟世醫館。
其實本來他是不用這么早便來坐堂的,并不像陳醫師一般要在大廳隨時接待上門的病人。
他的病人都是預約,在時間上他的自主性其實很大。
只不過,如今他的藥湯就在濟世醫館代煎,故而他反正是要早起過來喝藥,索性也就每日都過來的挺早。
喝完藥,如果陳醫師還沒有病人上門,墨白便會坐下與他閑聊幾句。
對陳醫師來說,當然不會拒絕這個討教的機會。
事實上,在發現墨白在很多醫道問題上,都并不忌諱之后,他極為欣喜,甚至在收工后,都曾主動上門去請教。
當然,在閑聊中,墨白也會向他討教一些醫館的問題,畢竟初來乍到嘛,這很正常。
陳醫師這人其實還算不錯,投桃報李之下,但凡墨白有所不解的地方,他幾乎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短短數日間,墨白從他這里了解的訊息,那是當真不少。
今日早間,墨白又毫不避諱的向陳醫師講述了昨日那急診病人的治法之后,再次不著痕跡的將話題引開,只聽他笑著唏噓道:“說起解毒方論,其實我上次也曾與朱醫師有過一番討論。朱醫師的許多見解,著實令我耳目一新,受益匪淺。實在不得不驚嘆,道門名山傳承久遠,底蘊著實深厚,令人向往啊…”
陳醫師聞言,突然一愣,隨即滿是詫異道:“長青先生,您不也是出身道門正宗嗎,為何如此說話?”
墨白一頓,隨即不住搖頭,最后苦笑道:“在下的確是曾入道,未受傷之前,卻也曾有一身修為,但說來慚愧,卻直到至今,我都無法確認自己究竟是否道門正宗。”
“哦?您在醫道上如此造詣,想必定是出自名門無疑,又怎會有此疑惑?”陳醫師很是驚訝,墨白曾親自表示過自己乃是出身道門,只是問其來歷,墨白卻又閉口不談,他想到墨白的傷勢,還以為其中定有說不出口的因由,故而大家也便再未問過。
但此刻,竟聽墨白說自己不知是否道門正宗,這便古怪了。
此刻,就連一直在柜臺忙碌的吳掌柜,也陡然豎起了耳朵,要知道,濟世醫館宣傳的可是他與朱醫師均是道門高徒啊!
墨白聞言,輕聲一嘆:“這便說來話長了。”
墨白微微抬頭,眼眸望向上方,似在追憶一般道:“其實我本乃是一棄嬰,得師父搭救,故而自我醒事起,便是跟隨在恩師身旁。”
“棄嬰?”陳醫師還未出聲,那邊陳掌柜卻是陡然脫口而出。
話語中滿是驚奇,很顯然他非常意外。
墨白話語一頓,目光望向吳掌柜。
陳醫師也是望去,卻是目光中一惱,狠狠盯著陳掌柜沉聲道:“吳掌柜,你也一把年紀了,竟也如此沒有分寸嗎?”
吳掌柜頓時尷尬了,連連抱拳向墨白致歉道:“還請長青先生見諒,老夫只是一時驚訝,絕無他意,絕無他意…”
墨白卻是輕聲一笑道:“無礙,無礙,這本就是事實嘛,而且說來不怕二位見笑,在下倒并不覺得身為棄嬰,有什么羞愧之處,畢竟那時尚屬襁褓之中,一切因果皆非我之所能控制,倒是這個身份卻能令我常念師恩重于山岳!”
“多謝先生大量!”吳掌柜聞言依然尷尬,畢竟剛才自己那語氣,似乎身為棄嬰就好像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樣,這很得罪人。
“哼!”陳醫師一聲冷哼,不再理他,卻看向墨白,溫言道:“卻是當真不想,先生竟有如此身世,如今看您之氣質,造詣,卻更是令老夫欽佩啊!”
“謬贊了!”墨白微微拱手。
“卻不知,后來如何,可曾找到雙親?”陳醫師又關心問道。
墨白輕輕搖頭道:“恩師曾言,有一日其正好于岸邊飲水,聽聞哭嚎聲隱隱從河中傳來,不由跟隨哭聲細細察之,最后竟發現河中有一木盆,正順流而下。恩師大驚,立即淌水而截下,卻見那盆中竟然置有一還在襁褓之中的嬰兒,嬰兒脖子上還戴有一塊玉佩,刻有一字,曰白…故而,在下便從此姓白…”
“自記事起,便隨恩師懸壺濟世,走南闖北,度世間疾患…寒來暑往,一回頭便已十數載光陰飛逝,在下雖然愚鈍,但有賴恩師不厭其煩之教導,總算小有成就,得其一二…”
自此,一段在前世電視劇中時常會有的傳奇故事,從墨白嘴里緩緩展開。
這時候,就是剛剛尷尬的吳掌柜,都慢慢聽的入了神。
倒并非是為墨白的悲慘身世而共鳴,而是這故事本就如戲文一般傳奇,當世缺少娛樂性,越是傳奇故事,就越吸引人,反而不會去懷疑真假。
隨著墨白的講述,話題慢慢轉向了他的來歷,
“也曾數次向恩師追詢,我所繼承之道,究竟歸屬哪一脈。但卻每當問起,恩師卻并不答,只是抬頭望清月,一壺濁酒到天明…”
一段故事并不長,但卻令整個店中,所有人的心頭,第一時間便確認了那老道士,定非凡人。
說不得曾有過輝煌的過去,只是或許曾經歷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歲月,終于看破前塵,一揮袖,從此隱于世間…
“唉!就這般,直至一年前恩師歸天,在下卻也未能分明來歷根底,只得承了恩師遺訓,繼續懸壺世間!”墨白最后一聲長嘆,輕聲道。
“想不到長青先生竟是身負如此這般傳奇經歷!”陳醫師緩緩回過神來,帶著幾分唏噓道。
墨白微微苦笑:“何來傳奇?說來慚愧,十數載間有勞恩師傾力教導,卻如今自己身患惡疾而無能為力,怕是將來歸于黃土,卻也沒臉再見恩師啊!”
說到這里,墨白又將話題拉了回來:“自從受傷之后,遍尋名醫而不得解之后,在下便時常回憶,想到若是恩師還在世親自出手的話,這區區傷勢定不在話下。只怪在下愚鈍,十數載光陰卻未能盡得師父真傳…”
陳醫師肅然起敬道:“依老夫看,令師定乃是當世有數的高人無疑!”
墨白拱手感謝陳醫師的稱贊,又目光掃了一眼依然側目傾聽的吳掌柜,略帶思索道:“在下雖然始終未得知師父來歷,但多年伴隨師父身邊,又得師父賜予道號,傳與道法,所言所教,均非隨意而為,故而心有所悟,師父曾經應該也屬道門名山之中的一員!”
“定是如此,您如此年輕便造詣如此之深,傳承定然不一般,除了道門名山能有如此底蘊之外,恐怕當真沒有他處,令師恐怕當真乃是名門巨子!”陳醫師不住點頭道。
墨白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接著道:“所以,在下便想,若師父當真出自道門名山的話,那么在下的一線生機,就定是落在道門了。”
說到這里,又搖頭苦笑道:“可是,在下卻身無長物,又乃垂死之身,入不得名山,求不得高人,只能落魄街頭…天幸,當聽聞朱醫師的聲名之后,在下便立馬趕來求之一見。終于,得以見得朱醫師當面,又得朱醫師慈悲,總算是覓得了一線生機。”
吳掌柜聞言眼眸微閃,一直以來他心中的疑惑,終于在此時算是解開了。
這白大夫如此造詣,為何還要如此苦求朱醫師來治病,甚至完全不計較自己的得罪,一直溫文爾雅,笑臉相迎。
原來他是當真相信朱醫師能對他的病有辦法,所以即使連朱醫師治不好的病,他卻治好了,他也依然不敢小看真正道門出身的朱醫師。
他已經認定,他的生機就在道門身上,他看中的是朱醫師出身道門的底蘊。
莫名的,吳掌柜心中驟然輕松了幾分。
實在是墨白的脾氣太好了,在吳掌柜眼中,這完全匹配不了他的醫術。
若沒有一個徹底的理由,他心中始終都會有一些隔閡。
吳掌柜能夠想到的,陳醫師自然也想到了,看著這少年滿臉向往,明顯找到了希望一般的神色,很想說些什么,但又忍住了。
道門中有沒有高人能治墨白的病,陳醫師不知道,但朱醫師能不能治,陳醫師卻敢拿腦袋擔保,他絕對不行。
但,最終他卻還是沒有開口,畢竟說了也沒有益處,讓他抱有些希望沒什么不好。
而且關鍵是若敢亂說,自己的這份謀生,恐怕就沒有著落了,更是落得記恨。
墨白說到這里,卻是突然朝著吳掌柜問道:“對了,吳掌柜,說到朱醫師,好像有昨日便未見朱醫師來醫館坐堂,又出診了么?”
此時話趕話,吳掌柜當然不會多想,聞言連連點頭笑道:“是,朱醫師這兩日正在為齊家老爺看病,忙的狠。”
“哦,原來如此,不知今天可回來?”墨白點點頭,又問道:“朱醫師若是得空的話,我倒是想和他再探討一下我的情況。”
“這可真說不準,朱醫師這段日子都在為齊家老爺的病忙碌,情況挺棘手的。”吳掌柜回道。
“哦,竟有此事?”墨白聞言似乎來了興趣,卻是轉頭看向陳醫師道:“陳醫師可知究竟是什么疑難雜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