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如卡博尼所預測的,幾個佛羅倫薩家族的家長暗自出城,去謁見他們認為不可戰勝的凱撒.博爾吉亞,他們帶去了價值兩萬金弗羅林的匯票與證劵,并且說明,若是瓦倫蒂諾公爵愿意屈尊入城,他們將會有一場無比盛大的歡迎儀式與無法盡數的禮物奉上。
凱撒當然知道他們是如何想的,應該說,這正是他想要看見的,不過他并不會輕易進入一個敵對的城市,查理八世的錯誤人們還記憶猶新,于是,法國人的軍隊,也就是伊夫.阿列格雷率領的三百名槍騎兵,以及佩魯賈的領主,吉安帕奧羅率領的七百名步兵作為前鋒,先行進入佛羅倫薩城。他們身后,才是徐徐前行的瓦倫蒂諾公爵與拱衛他的大軍。
佩魯賈的吉安帕奧羅只是巴格里奧尼家族的旁支,若不是原佩魯賈大公的姐姐阿塔蘭特被權勢迷亂了眼睛,想要將佩魯賈交給自己的私生子,謀殺了正統繼承人泰拉,逼走了侄兒(另一個兄長的兒子)托西諾,她與她的私生子又因為觸怒了教皇亞歷山大六世而被刺殺,這個位置絕對輪不到他來坐,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對凱撒.博爾吉亞極其恭敬。但要說到作戰用兵的才能如何,人們只能搖頭,至少是無法與他在餐桌與床上的表現相比的。
他是個庸人,但也好在是個庸人,與愈發剛愎自用的凱撒.博爾吉亞,與他身邊那些奸詐惡毒的同僚們打交道,一個蠢人遠比一個聰明人更安全。
他與法國雇傭兵的隊長伊夫并肩騎行,伊夫.阿列格雷自從接受了凱撒的五百枚金弗羅林,好像也對弗利城堡里發生的事情有所釋懷,他甚至對吉安帕奧羅也很熱情,一路上談笑風生,還說了些下流的笑話。其中一個,讓吉安帕奧羅笑得幾乎從馬上跌下來,他一邊按著自己的胸膛,一邊責怪地看著伊夫,而就在這個時候,伊夫的傳令官飛奔而來,告訴他們,前方有一個商隊,正在緩慢前行。
“是什么商隊?”出于雇傭兵的貪婪,伊夫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道,。
“酒水。”傳令官說,一邊輕輕地咋著舌頭,現在正是五月末,氣溫不再那么宜人,正午的時候更是燥熱無比。
“把商人們趕走。”伊夫命令道,這個命令正合傳令官心意,他向伊夫鞠了個躬,轉身策馬而去,“看來我們可以潤潤嗓子了。”伊夫說,“我幾乎等不及了。”吉安帕奧羅說,一邊舉起手,遮住陽光向道路的盡頭眺望。
要說伊夫的士兵粗心大意,也實在是冤枉了他們,他們將商人趕走之后,也檢查了酒桶,里面確實是酒,在痛飲之前,也讓狗和隨軍的娼妓試了試。但伊夫.阿列格雷來到他們身前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蹙眉,因為這是一個有著八輛馬車的大型商隊,也許是因為遇見了士兵的緣故,它們橫七豎八地列著,幾乎將道路堵得嚴嚴實實,就算有士兵在一邊打罵,那些蠢笨的傭仆也很難馬上將道路清讓出來。
伊夫厭煩地揮了揮手,“把他們全都殺了。”他說:“我們自己來干。”
士兵們立即遵命,甚至可以說是萬分樂意,他們帶著惡毒的微笑,逼向那些佛羅倫薩人,但讓他們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在他們的印象中,一直又軟弱又無能的佛羅倫薩人竟然拔出了藏在酒桶縫隙間的利劍,一劍刺向了他們的心臟與喉嚨。
不夠警惕的士兵立刻倒下了,而較為警覺,或是反應迅速的士兵們大叫起來,但那些佛羅倫薩人,一擊之后,就馬上后退,有著馬車的阻隔,士兵們圍攏過來的時候,他們幾乎都已經逃走了,只留下了嘶嘶作響的導火索,只聽一聲巨響,馬車崩裂成了無數碎片,馬車邊的士兵不是死了,就是受了嚴重的傷,伊夫與吉安帕奧羅的馬受了驚,伊夫還能勉強待在馬背上,而吉安帕奧羅則悲慘地落下馬去,他只覺得渾身疼痛,耳朵嗡鳴,想要叫喊,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伊夫逃走。
伊夫做出的選擇非常聰明,因為很快地,從四處彌漫的煙霧灰塵中,又有更多的馬車出現,它們的車轍在松軟的泥土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車壁上沒有窗戶,一到既定的位置,就有人將馬車的前端擋板打開,露出里面的小型火炮,它要比人們通常見到的火炮更長,更細,也要更輕,一匹馬就能輕松地拉著走——而裝載著火炮的馬車邊各自有著裝載著石塊的馬車作為壁壘與掩護,火繩槍手與長矛手躲藏在后面,若是有騎兵突破炮火,就是他們要做的工了。
不過,幾乎沒有騎兵能夠突破這些火炮的彈幕,是的,彈幕,這些火炮發射的竟然不是實心的石彈,而是碎石與小鐵丸,在火藥的推動下,這些東西的殺傷力在一千尺以內,幾乎不亞于后世的子彈,就連騎兵們的板甲也無法完全抵御它們對人體的傷害,在發現了這點后,伊夫當機立斷地命令他的士兵后撤——他才不會為凱撒.博爾吉亞耗盡自己的兵力呢。
但相似的巨響,以及隨之而來的哀嚎也從大軍的后方傳了過來,伊夫.阿列格雷吐掉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策馬向道路一側的丘陵跑去,但他的馬才一沒入有著成年男子腰部高度的茂盛草叢,就哀鳴一聲,倒了下來,差點將伊夫壓在身下——伊夫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發現馬匹的腿已經折斷了,在草叢里,人們看不到的地方,竟然滿是有意挖掘出來的小洞——洞穴分布并不規則,寬度既可以陷入馬蹄,也可以陷入人類的腳,有一尺那么深,一旦陷入,無論人還是馬都很容易折斷腿。
這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工作,伊夫還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嗎?
他們落入了佛羅倫薩人的陷阱。
當變故發生的時候,佛羅倫薩的“使者”還戰戰兢兢地跟在凱撒.博爾吉亞身邊,他們倒是想先回佛羅倫薩去,但凱撒不允許,他們只得痛苦地隨同他一道前行,他們的心中不是不害怕的,除了喜怒無常的博爾吉亞之外,他們還擔心佛羅倫薩的人們會認為他們是佛羅倫薩的叛徒,就像對曾經的美第奇家族那樣驅逐他們與他們的家族。
當有人向凱撒.博爾吉亞回報,遇到了一隊買賣酒水的商人時,他們還有些迷惑,因為從三天前起,就不再有商隊被允許離開佛羅倫薩了,同時,心中也有些隱約的期望,這些人,是否也有可能與他們有著相同的目的?若是如此,八十人委員會一定已經首肯了他們的做法,決定向凱撒.博爾吉亞屈服了。
他們的胸膛還沒有來得及挺起來,爆炸就發生了。
若是從天空往下俯瞰,可以清晰地看見在博爾吉亞軍隊的左右兩側,都出現了經過偽裝,位于丘陵頂端或是隱匿在荒野中的火炮車隊,它們的咆哮將博爾吉亞將近一萬兩千人的軍隊撕扯成了好幾段,法國人與博爾吉亞軍的士兵們一時間甚至無法確定他們的敵人從哪兒來。
伊夫.阿列格雷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凱撒.博爾吉亞,凱撒受了傷,萬幸他身邊的保羅.奧爾西尼及時地將他從火炮的攢射中救了出來,至于那些佛羅倫薩人,誰會搭理他們,大概都死了吧——凱撒翻身騎上奧爾西尼的馬,大聲地呼喊著,將士兵們聚集起來,撤向后方。
往前走已經不可能了,塌裂的馬車,倒斃的馬,以及火炮,火繩槍手們已經形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城墻,他們只有往后——有兩千名士兵在強行突圍中喪失了自己的性命,博爾吉亞軍終于突破了佛羅倫薩人的封鎖,逃往阿里波利,也就是他們之前駐扎的地方,那里還有凱撒留下的一千名士兵。
佛羅倫薩人沒有追趕他們,或者說,他們自己都被這樣的結局嚇到了,與以往的戰爭不同,這次戰爭的俘虜很少,多半都是在荒野里折斷了腿的,那些不幸死于火炮的士兵幾乎看不出原先的樣子,一些議員忍不住轉過身去嘔吐,而內里也露出了不忍目睹的神情,卡博尼也不禁在胸前畫了十字。
一個人過來說了幾句話,卡博尼走了過去,他看見了一張覆滿灰塵,血污但還是能辨認出來的臉——佩魯賈領主吉安帕奧羅.巴格里奧尼。
他的呼吸已經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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