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前夜,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主持了圣門開啟儀式。
圣門是位于圣彼得大教堂最右側的那道門,它是由維斯帕先皇帝在公元70年的時候,征服了猶太人的首都后帶到羅馬的——它的左側,是圣事門,中門,善惡門與死門,但只有圣門才是人們最渴望跨越的那道門,它只在圣年開啟——圣年是從宗座普尼法斯八世在1300年的《自古即有》詔書中所規定的,最開始的時候,是每一百年一次,問題是,當時人們的壽命太短了,一百年大部分人可能傳承三代也無法得見一次,于是宗座克萊蒙特六世將其縮短為五十年,后來烏爾班六世又以耶穌在塵世中生活了三十三年改為三十三年一次圣年,1470年,保羅二世又將其縮短為25年…事實上,宗座們一直將時間改來改去,只不過是為了在圣年中斂財,以及在圣門上敲上自己的紋章。
因為人們一概認為,只要能夠通過圣門,就能夠洗脫身上所有的罪過,就連謀殺也不例外,所以,為了防止哪個膽大包天的小子私自闖入圣門,圣年未至的時候,圣門前是一堵結結實實的磚墻,雖然教皇的職責之一就是叩開圣門,以及,若是給亞歷山大六世一把錘子,他也能敲開磚墻,但這樣的事情,讓至高無上的宗座來做是在是太丟臉了,所以,在24日的晚上,首先是一群工人被領到圣門后,敲開磚墻——一隊盔甲鮮明的圣殿騎士們持劍立戈的在一旁監視,若是有人露出了想要在教皇前沖入圣門的企圖,他的頭會比他的腳更快地落在地上。
等到磚塊都被搬開,工人被趕走,修士們將地面與圣門打掃的干干凈凈,教皇才在樞機主教的簇擁下來到圣門,他先將自己的紋章釘在圣門上,才輕輕地,儀式性地敲擊了幾下,將圣門推開,率先走了進去,之后就是皮克羅米尼樞機主教,以及其他樞機主教,大主教們(有幾個人缺席)。之后是諸國的國王,其中法國國王路易十二的臉色異常冷硬,不過還是比不上那不勒斯國王腓特烈四世,而之中最為刺目的莫過于教皇的私生子凱撒.博爾吉亞,他只是瓦倫蒂諾大公爵,但混跡在一群高貴的國王里,居然也沒有絲毫羞慚或是不安的意思。
跟著國王的是各個顯赫的爵爺,米蘭公爵盧多維科.斯福爾扎沒有到,很顯然,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卻了教皇的歡心,以及各個位高權重的大臣,強大家族的家長,教士與修士們…最后才是商人與平民,當然,要進圣門,不付出點代價可不行,在圣門邊,有著一個屬于“自愿捐贈”的大桶,由士兵們看守著,免得哪個無恥的異教徒竟然想要雙手空空地進門。
這樣的大桶,幾乎每隔幾個小時就要更換一下,里面滿滿的全是金銀幣與貴重的首飾,可以預期的,信徒們更多的捐獻將會這一年里如同浪潮般地席卷這個古老的圣城。
亞歷山大的心情也似乎更好了一些,他的面色再次變得紅潤起來,甚至在面對法國國王路易十二的時候,也愿意給個笑容,雖然看法國國王那緊繃卻不得不抬起的嘴角,這份殊榮他還是寧愿不要了——他與教皇相互打量著,都在思考對方究竟從什么地方弄到了圣殿騎士團的寶藏,以及,對方已經拋灑了多少原本屬于自己的錢財?
這樣的情緒一直延續到二月份,也就是狂歡節前夕,教皇要為凱撒.博爾吉亞舉行凱旋儀式的時候,法國國王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他可不認為耗費在儀式里的金杜卡特都來自于教皇自己的錢囊!不顧亞歷山大六世的挽留,堅持要回到米蘭去,繼續他與盧多維科的戰斗;而教皇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起來,他聽說路易十二又從西班牙人那兒購買了一些火炮,這些軍費原本是不是應該填充在教廷的圣庫里?
但他們誰也沒辦法指責對方偷了自己的錢,于是只得互相壓制著厭惡的情緒,勉強繼續合作下去——法國人還需要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教皇亦然,不管怎么說,凱撒.博爾吉亞出兵羅馬涅的行動,借口就是為了平衡法國人在意大利的勢力。
而2月26日的凱旋式,開端輝煌,結局卻不是那么完美。
最初的時候,一切看上去確實都如同博爾吉亞們期望的那樣好——羅馬的人們傾城出迎,盧卡人提供的絲綢裹滿了每一根柱子,觸目所及均是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娼妓們坐在露臺上,不斷地往下拋灑紅色綢緞剪成的玫瑰花瓣,潑灑香水。凱撒.博爾吉亞在比謝比利公爵阿方索,弟弟艾弗里的引導下,在下午3點進入羅馬城,之后是樞機主教與大臣們,還有為博爾吉亞家族效力的雇傭兵們,他們顯得非常粗魯,甚至將教士與修士們都推到了一邊去,差點令得儀式中斷。
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在梵蒂岡宮的王權大廳等著凱撒,凱撒.博爾吉亞獲準入內后,他跪在教皇膝前,誠心誠意地感謝了他的父親與圣父,而教皇也同樣給予了得體的回復,但就在凱撒俯身下去,親吻教皇的雙腳,繼而親吻他的右手時——大廳的天頂突然崩塌了,一堆沉重的碎石瓦礫在升騰的煙塵中將教皇與他的私生子全都埋在下面。
當時房間里只有一兩聲尖叫——大部分人都驚呆了,只有一直守護在教皇身邊的圣殿騎士們反應機敏,他們一些立刻去看守住王權大廳的門,一些馬上去挖開那些石頭與木頭,幸而很快地,他們就挖到了傾倒的教皇寶座,看來,仍然保持著一個至尊大師身手的亞歷山大六世在變故陡生的時候,就用蠻力掀翻了沉重巨大的寶座,將他與凱撒籠罩在下面,兩個人都沒受什么傷,除了一些細小的劃痕。
這樣的變故無疑讓這場輝煌的凱旋式蒙上了一層陰影,教皇雖然還能強作歡顏,但從他時不時抽搐一下的肌肉來看,他已經怒不可遏,而凱撒看上去,就像是人們形容的那樣:“就像是一條隨時都要咬人的鬣狗。”
人們猜到羅馬很快就要迎來又一場狂暴的清洗,但教皇與凱撒都忍耐到了狂歡節結束后,在狂歡節里,凱撒.博爾吉亞還扮作了尤利烏斯.凱撒,帶著黃金的月桂枝葉冠,身著紫邊的白色托加袍,乘坐兩輪馬車,在同樣扮作羅馬士兵的警衛護送下,環繞羅馬整整兩周,不斷地向著旁觀的群眾揮手致意。而在他前方的車隊里,有各種各樣的人在展示著尤利烏斯.凱撒曾經獲得的一系列軍事勝利,就像他也已經獲得了與這些勝利等同的榮耀似的。
這樣的行為在博爾吉亞身上是很少見的,以至于一些蠢人竟然放松了警惕,比謝比利公爵在狂歡節即將結束的那一晚,從自己心愛的娼妓那兒回到盧克萊西亞身邊——這兩處地方距離很近,只間隔著一個圣彼得廣場,比謝比利公爵又帶著仆從與士兵,以為萬無一失,但就在他們經過一群同樣酩酊大醉的人們,后者突然圍住了他們,拔出了刀劍。
比謝比利公爵的士兵與仆從竭盡全力才讓他突破包圍,奔回到盧克萊西亞的住所,那時候公爵已經受了傷,盧克萊西亞與自己的侍女立刻把他藏了起來,無論誰來都不給,自己也寸步不離丈夫身邊,后來那不勒斯的使臣也趕來了。
又過了幾天,教皇之前遇襲乃是比謝比利公爵的陰謀——這一流言不脛而走,傳播的沸沸揚揚,教皇的私人秘書杜阿爾特前來召走了那不勒斯的使臣,要求他給出解釋,但教皇的私人刺客米蓋爾.柯烈羅還是率領著士兵包圍了盧克萊西亞的住所。
“別走…”比謝比利公爵阿方索哀求道:“別走,你一走,他們就會沖進來殺了我的!”
“但我在這里,”盧克萊西亞溫柔地說:“又怎么能夠為你求情呢,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的父親,但我在這里,聲音可傳不到圣父哪兒,這兒距離梵蒂岡宮很近,我親愛的阿方索,看看外面的日光,還沒等它消失我就會回來的。”
“你發誓吧,發誓我就相信你。”
“是的,我發誓,以我父親的名義發誓,我會回來的,我會為你向圣父求情。”
比謝比利公爵猶豫再三,終于放開了盧克萊西亞的手。
盧克萊西亞帶著侍女走了出去,她一離開,米蓋爾.柯烈羅就走了進來,幾分鐘后,米蓋爾走出來,遺憾地宣稱——那不勒斯的比謝比利公爵阿方索,從床上掉了下來,撕開了創口,不幸去世了。
盧克萊西亞在梵蒂岡宮留了三個小時才回到自己的住所,那里已經被清理干凈了,而她也確實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她回來了,也曾經為了自己的丈夫向教皇求了情。
但世事一向就是如此殘酷,她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這個不幸的消息傳到盧卡的時候,馬基雅維利正在蠟燭下忙于計算將要挖掘的土立方——看完,他就將紙條放在蠟燭上點燃燒掉了:“天主保佑,”他說:“有些時候,傲慢與偏見還真是一樁好事啊。”
埃奇奧抱著雙臂站在門邊:“你不該把朱利奧給你的東西隨便拿出去用。”
“你敢發誓你就沒有這樣的念頭嗎?埃奇奧,”馬基雅維利重新坐下,開始埋頭于無窮的數字:“轟然一聲,一了百了。”
“顯然魔鬼還沒想那么快的收回博爾吉亞們的靈魂。”
“安心,埃奇奧,”馬基雅維利說:“寶拉做事一貫很妥當,而誰能想到,那么一樣小東西,”他用小手指比了比,“能夠具有那么大的威勢呢,雖然結果不是那么盡如人意——不過能夠提前揭破亞歷山大六世與那不勒斯國王腓特烈四世之間的虛偽假面,也已經足夠了,要知道,法國國王路易十二還在米蘭與斯福爾扎爭斗,一時間還來不及顧及那不勒斯——這個時間差,足夠他頭疼的了。”
“亞歷山大六世確實不如過去那樣謹慎了,”埃奇奧說:“卡特琳娜給他送了一封染了疫病的信,據說打開了信的人很快就會死去,他沒有,但確實大不如以往。”
“他沒讓皮克羅米尼樞機給他看看嗎?”
“他誰也不相信。”埃奇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