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國師再得皇上器重,卻并無品級,說白了,聽著挺唬人,可實則根本就是個沒正經名分的!
況且,如今京中這樁“怪案”,他本就是奉旨在查辦,國師既牽扯了進來,他著人傳喚也是依規矩辦事!
更重要的是——
話都放出去了,總也不好再把紀琤叫回來不是…
程大人兀自在心底給自己鼓足了勁兒,直到紀琤折返。
隨同紀琤而來的卻并非是繼曉,而是繼曉的一名弟子。
“怎不見國師前來——”程然皺眉問道。
“阿彌陀佛,師父今日被陛下召入宮中誦經,此時尚未折返,故而由貧僧代為出面前來。”僧人語氣平和。
程然道:“此事事關重大,沒有代為出面的道理,其中細節本官還需親自問過國師才行。既國師尚在宮中,那便勞這位師父回去之后替本官帶一句話——本官就在此處等著國師出宮之后前來對質。”
“大人此言,貧僧自該聽從。”
僧人道:“只是貧僧有一言,卻不得不說。”
程然耐著性子道:“只要不是擾亂公堂之言,但說無妨。”
僧人看向蘇公子道:“如今城中正是怪事頻出之際,家師正晝夜不分尋解救百姓之法,然此人卻于此時無憑無故、無故污蔑家師名聲,且鬧至人盡皆知——”
程然面色平靜地聽著。
蘇公子目前確實是無憑無據,可這僧人先是提及繼曉被召入宮,此時又說什么不分晝夜尋解救之法——這簡直就是變著法兒地在給他這個京城府尹施壓啊。
僧人微微停頓了片刻,神情越發凜然,雙手合十道:“此人如此失德之舉,稱得上居心叵測。若程大人不能及時加以約束,只怕是要觸怒神靈的。”
程然眉心一陣狂跳。
這哪兒是變著法兒地給他施壓,根本就是明目張膽地威脅他!
繼曉區區一個弟子,都敢如此囂張…看來先前白家之事,非但沒能削弱繼曉的底氣,反倒叫他愈發猖獗了!
觸怒神靈?
呵呵,他非是對神靈不敬,只是他昨夜已收到了太子密信,心中篤定這蘇公子所言為真——若當真有神靈,斷不可能不知誰才是心懷鬼胎之人。
僧人此言一出,圍在堂外的百姓頓時議論不止。
堂中的蘇公子回過神來,大聲道:“我敢在此起誓,若是今日所言有半句不實,愿遭天打雷劈!”
不就是拿神靈說話嗎,跟誰不會似得!
“肅靜!”
程然看向喧嘩的百姓,皺眉拍響了驚堂木。
然而四下剛安靜不過片刻,忽聽得京衙大門外躁動了起來,并有驚恐的喊話聲傳來:“不好了!出大事了!神靈發怒了!…護城河吃人了啊!”
“什么?!”
“護城河吃人?”
百姓們紛紛震驚不已,頓時有人奔了出去詢問詳細。
程然見狀,當即命衙役將那喊話的幾名百姓帶入了堂中問話。
“青天白日,何故在此危言聳聽!”
幾名百姓嚇得連忙跪下,其中一名身穿粗布補丁長襖的男人顫聲道:“大人…當真不是我等危言聳聽,而是護城河當真吃人了!”
“那你且說說,護城河如何能吃得了人?”
好端端地一條根正苗紅的護城河,怎么就想不開還長了嘴巴吃上人了?
“昨夜有一名船夫失蹤不見了!”
程然呵斥道:“不說昨夜風雨交加,便是平日里也偶有船夫出事的情況,焉能就此斷定為護城河吃人?這不是妖言惑眾又是什么!”
“不…不止如此啊!”
另一名老翁瑟瑟發抖地道:“大人有所不知,北護城河…那一段河水可都成了血河了啊!駭人地很!”
“血河?”程然微微皺眉。
“河水全成了紅色,足足有數里不止…全像是被血染過一般!”
“是我等親眼所見,特回城來報信!”
“此等怪事,可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吶…”
程然抬手示意幾人安靜下來,立即使人前去察看真假。
一旁的僧人微微嘆了口氣,滿面慈悲地念了句:“阿彌陀佛…”
經他這聲念,百姓們紛紛回過神來,一時間既是不安又是憤恨。
不安是因為出現了這等怪事,定正是神靈降罪之兆;
一腔憤恨則是沖著堂內的蘇公子去的——若非是此人被豬油糊了心,污蔑大國師,焉能招來如此禍事!
聽著身后百姓們的罵聲,蘇公子不甘示弱地道:“我都說了他有妖術!想來此事不過也是他的招數罷了!”
僧人看向他,緩緩搖頭道:“事到如今,施主竟還不知悔悟么…”
見他一臉高高在上的假慈悲,蘇公子又氣又急,恨不能就要脫了靴子砸到對方臉上去。
然還來不及將這想法付諸行動時,忽聽得一陣婦人的哭聲傳來。
“求大人替民婦那可憐的男人做主啊!”
對各種開場白早已習以為常的程然,面色平靜地將人傳進了堂中。
哭得幾乎要站不穩的婦人是被兩名好心的百姓扶著進來的。
程然聽完對方的哭訴,大致弄明白了情況。
原來這婦人的丈夫,便是眾人口中被護城河“吃”了的那個倒霉之人。
只是話越傳越偏,婦人的原話更為確切——她丈夫平日里在北護城河的上游、長河附近打漁為生,昨晚遇了暴風雨,似乎并未下河,而是將船泊在了岸邊,可今早她尋去,卻見船艙里空空如也,只有吃了一半的干饅頭。
程然問:“只是不見了人而已,或許他是昨夜去了別處避雨未曾及時歸家,也有可能是清早入了城采買。時辰尚早,且又不曾得見尸身,你怎就確定他是出了事的?”
婦人聞言哭聲一滯。
片刻后忙道:“是因我去時,那河水一片通紅,河邊圍著的人都說護城河吃人了!且他平日里最是節儉不過,掉半點饃渣子都要撿起來的,更何況那饅頭才吃了一半而已…這定是出事了啊!”
實則她也是被眾人的話給嚇破了膽。
她剛在河邊叫了幾聲,就有人圍了上來,說什么護城河吃人了,她被驚得魂不附體之際,就聽有人說“快去衙門報官吧”,她顧不得許多,忙就來了。
“造孽啊…”
“如今城中已是夠亂的了,此人還不知死活地污蔑大國師!”
“就是,大國師可是西天佛子轉世…近來屢遭污蔑,這回是連神靈都看不過眼了啊…”
程然沒有制止百姓們的討論,反而神定氣閑地吃了幾口潤喉茶。
沒辦法,人有底氣在,干起活兒來自然就不急不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