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歸錯是遲早要認的,錯也是真的錯了,早認早省事,挨打挨罵她也認,別耽擱了辦正事就成。
咳,且認錯這種事情,人多要比人少好。
“萬萬不該?再是萬萬不該,你不還是跟來了?”
宋氏氣得不輕。
錯的這么明明白白的,認錯又認得這般干脆到位的——世間怕是不好找出第二個來!
“聲音這么大作甚,屋子里又沒一個是聾子,直吵得我耳朵都疼了——還讓不讓人好好看病了?”
宋氏剛要再開口時,身后傳來長姐不悅的聲音。
宋氏愕然了一瞬。
她聲音究竟哪里大了?
不過是語氣稍重了些而已…而論起語氣重,還抵不過長姐對她說的這句話來得重呢!
緊接著,父親也朝她看了過來,道:“孩子錯也認了,跪也跪了,你這做母親的就該多擔待些。”
‘就該’?
宋氏眼角抽了抽。
這言辭間濃濃的命令與警告算怎么回事?
“父親,您不能這般溺愛于她,再叫她日漸養成不知輕重的性子。”她忍不住道。
“怎么就不知輕重了?我看蓁蓁倒是沉穩懂事——你像她這般大小的時候,可斷沒她一半乖巧呢!”老爺子皺眉道:“且孩子都這般大了,又是個姑娘家,臉皮兒薄著呢,你好意思就叫她這么跪著?”
宋氏:“…”
連跪著都成了她的過錯了?
她可什么都沒說呢,就被這一通討伐!
“快別跪著了,地上涼…”宋聚上前將外甥女扶了起來。
張眉壽默默無言。
舅舅的好意她都懂,可五月里的江南,已是熱得只能穿薄衫了…與其說地上涼,這“涼”字后頭倒更像是少了一個“快”字。
然話雖敷衍,可宋聚一顆護著外甥女的心卻是真切的,將人扶起之后,又向宋氏嘆氣埋怨道:“蓁蓁這幾日還病著呢,一路上車馬顛簸吃了不知多少苦,一見面你只顧與她發難,也不知道關切一二…”
宋氏徹底無言了。
以往在家中,她因覺得自己有些溺愛女兒,心中為此時常感到不安不妥——可此時在這一窩子護短精的襯托下,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是個難得一見的嚴母。
然視線掃向站在宋聚身邊的女孩子,卻是半點氣也生不出來了。
五官膚色可以修飾改變,可那較之離京之前顯然是瘦了一圈兒的身形輪廓卻必然做不得假。
真病了?
宋氏有心想問一句,然奈何父兄長姐方才將她架得高高地,此時倒不好忽然軟下態度來。
偏那丫頭像是知曉她的心思似得,竟主動開口講道:“不過是尋常咳嗽罷了,服藥后已然好多了,母親不必憂心。”
“咳嗽可不是小事,久咳是會傷及肺腑的——”宋氏微微皺眉:“痊愈之前,切記要按時服藥。”
女孩子聞言眼角彎彎地點頭。
宋氏在心底無力地嘆了口氣。
她也想硬一硬,可這丫頭稍有貼心之舉,她這一顆心就軟得一塌糊涂了。
罷了,想來這也不能怪她,誰叫她骨子里也是宋家人呢?
此時,原本坐在床邊矮凳上替宋錦娘診脈的啞婆,將手收了回來,站起了身。
“如何?”
宋聚連忙問。
啞婆有幾分猶豫不決。
離京前姑娘對她有過交待,有病治病,有毒解毒——但若遇到了不該說的‘病情’,為免引起不可控的麻煩,也不必急著同宋家人說明一切。
但那是姑娘不在場的前提下,而眼下姑娘也來了。
她想看一眼張眉壽此時的神情,然屋內之人的注意力皆在她身上,她亦不敢表現的太過異樣。
尤其是…她這幾日隱約察覺到太太似乎對她起了疑心。
“都先去外頭守著吧。”見她遲遲不語,宋成明肅容吩咐房中的下人。
丫鬟婆子們便都退了出去。
“前兩日傅大夫來替我姨母診看過,私下與我說,姨母今次非是患病,而更像是中毒。”張眉壽開口講道:“啞婆倘若是診出了什么來,不妨明言。”
啞婆心領神會地點頭。
宋成明父子則是面色大變。
竟是中了毒?!
“因尚不清楚是中的什么毒,傅大夫也只是大致猜測,故而這兩日還未來得及告知舅舅。”張眉壽道:“啞婆說不得話,還需勞舅舅命人取紙筆來。”
宋聚也知曉輕重緩急,眼下只得壓下心底驚詫困惑,點頭后,轉身去了外間著人取了筆墨。
片刻后,房內眾人望著啞婆在紙上寫下的那一個筆跡笨拙的大字,均是色變。
“蠱…”
宋氏面容震驚地道:“怎會是這等邪門之物!可別是斷錯了——”
蠱毒之術,向來為人所忌諱,尤其是在京城之中,明面上根本不可能被人提及,她更不曾見過,不過是在那些不知真假的奇聞怪談里聽過幾回罷了!
“這不應當…”宋聚回過神來,微微搖了搖頭,道:“先前我與阿姐也曾私下有過疑心,是否有人暗中加害——因此明面上所請雖皆是郎中名醫,暗下卻也尋來了不少巫醫甚至是江湖大夫,其中不乏懂蠱者…若果真是中蠱,又豈會診不出來?”
行商人家,尤其是他與阿姐常年在外奔波,所見所知自然比尋常人來得要多——因此早早便想到過巫邪之術。
啞婆聞言,便又在紙上寫下一行字,示于人前。
——此蠱名為百日蠱,極罕見。
既是極罕見,尋常懂蠱者診不出來也在常理之中。
張眉壽看了一眼啞婆。
極罕見不假,且罕見的緣故她記得田氏也曾與她說過——此蠱乃南家獨傳,需以有南家血脈之人的鮮血精心喂養數年才能養成一只。
且還需是嫡系三代之內的血脈,五服之外或旁支等血脈稀薄者,極難育得此蠱,即便僥幸育成,也無甚殺傷力可言。
可南家嫡脈——除了田氏和已故婉兮的母親之外,竟還有其他人逃過當年的滅門之災嗎?
這個問題她想了數日,但答案或許只有田氏才知道。
面色凝重的宋成明看向啞婆,還算鎮定地開口問道:“既同樣都是毒,那不知可有解法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