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豐帝聞言看向他。
“此前有關太子親事賜婚之期的卜算結果,貧僧本是通過星盤推演所得——”繼曉道:“而貧僧這位弟子,在歸入貧僧門下之前,便極精通卜算之術…貧僧亦是近日來方才查出,密室之中的星盤,曾被此人暗中動過手腳。”
昭豐帝頗有幾分意外。
“換而言之,之前國師所卜算出的開春之后之期,是因此人之故,才與真正的吉日有了偏離?”
繼曉又施一禮:“阿彌陀佛,貧僧并無推卸責任之意。相反,用人不察,在此等國之大事之上有此失誤,正是貧僧之大過也。”
昭豐帝微微皺眉。
“可他為何要這般做?”
“蓄意混淆太子賜婚吉日,此等事往大了說,與國運甚至會有所妨礙…好在天佑大靖,陛下明智,得以及時止損。”
繼曉話至此處,語氣愈發莫測:“而貧僧這逆徒,至今不肯吐露意圖所在,且依貧僧這段時日所查可知,此人來歷與身世亦有造假的可能——故而懇請陛下嚴審此人。”
昭豐帝看了他一刻,眼底似有審視之意。
僧人面容平靜肅然,看不出任何異樣。
片刻,昭豐帝適才開口:“此人乃國師親傳弟子,此中不僅有同門命案,或更牽涉國運大勢——如若大張旗鼓地去查,對國師的名聲必然也會有損。”
繼曉神態沒有絲毫變動與猶疑:“虛名而已,豈有查明真相來得緊要。”
昭豐帝卻搖了頭。
“國師一心為了大靖和朕著想,沒有一絲隱瞞包庇,朕又怎能不替國師思量一二?此事明面上不必宣揚出去,且交由錦衣衛來查便是。”
聽他顯然已經拿定了主意,繼曉微微垂首應“是”,并不多言。
心底卻泛起冷笑。
不肯經明面上來處置此事,究竟是為了他這個國師的名聲考慮,還是并未全信他方才之言,才不愿事先宣揚出去,以免事后不易收場,無法掌控局面與輿論?
如今這位陛下的頭腦,倒像是愈發清醒異常了。
但也無妨。
即便不曾全信,可事關國運與己身,由不得他不去深查。
自古以來,便沒有哪個皇帝能做到不忌諱這一點——
“朕會命陸塬盡快前去接手此事。”昭豐帝道:“國師且先回去吧。”
“是。”繼曉緩緩行禮:“貧僧告退。”
昭豐帝看著他退出內殿,復才收回目光。
劉福適時地替換了一盞熱茶,輕放在小幾之上。
昭豐帝垂眸看去,以手指輕叩了兩下茶蓋。
未必不是見他疑心已起,遂推了一人出來背黑鍋——
但竟出手便不惜舍棄一名親傳弟子,倒又叫人忍不住又多了幾分思索。
昭豐帝想了一會兒,沒能想出結果來,干脆不再多想。
畢竟他是個聰明人,起初想不透的事情,再多想也是無益。
半個時辰之后,陸塬被傳召入宮。
昭豐帝簡單將事情經過說明之后,交待了一句:“好好地查一查。”
雖一時摸不透國師究竟有幾分誠意,然送上門來的人不去查,難道要將人關在詔獄里白吃白喝嗎?
無論如何,都得查一查。
翌日。
清晨時分,天色一味陰沉著,長街之上的薄霧尚未散去,不覺間沾濕了行人發梢眉眼。
一輛馬車不緊不慢地駛入青云街,在街后的一座別院外停下。
身穿青色比甲的阿荔跳下馬車,伸手去扶車內之人。
棉花則踏上石階去叩響了大門。
不多時,門內便有腳步聲傳來。
棉花素日里沒什么表情的一張臉上,此時隱隱擺出了幾分冷峻之感——這別院里的守門仆人往日里便待阿荔尤為殷勤,以往他名不正言不順,也不好說什么。
然今非昔比,如今他總算是有些名分了,也是時候拿出未婚夫該有的樣子了。
“吱呀”一聲輕響,兩扇大門被人從里頭打開了來。
棉花抬眼掃去,事先準備好的表情卻凝在了臉上。
來開門的也是一名年輕人,深春的天氣里,頭上卻罩著一頂嚴嚴實實的氈帽,周身透出一股隱晦的戒備之感。
然還是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昨日已經得了老于知會,知道今日會有一名姑娘過來——老于說了,這位姑娘便是這院子的女主子。
張眉壽主仆三人行入院內,他便立即將門重新合上。
“你是新來的,如今喚作何名?”
張眉壽隨口問道。
“…阿財。”這答話的語氣似有著閃躲之感。
張眉壽默了默,微一點頭。
轉而問:“公子可過來了?”
阿財想了想,才答道:“不曾。”
雖然他根本不知道誰是公子。
但今日確不曾有其他人來過就是了。
“待他過來了,便同他說我去了駱先生院中。”
“…”也并不清楚駱先生是哪一個的阿財無聲點頭。
在這個一切全要靠他自己摸索的陌生而詭異的環境下,大多時刻他除了沉默別無需選擇。
張眉壽在駱撫院中呆了不足兩刻鐘,一局棋剛下罷,便聽茯苓過來傳話:“先生,張姑娘,殿下到了。”
駱撫聞言,不敢怠慢地起了身。
文人的清高孤傲?
呵呵,不存在的。
先前他待這位太子殿下多有失禮之處,眼下一門心思都在琢磨著要如何彌補表現。
片刻,一名白衣少年帶著隨從行入了堂內。
駱撫與張眉壽先后行禮。
“先生不必多禮。”少年開口,說話時目光卻是看向張眉壽。
而后那目光落在棋盤上一刻,含笑溫聲問道:“是在同先生下棋?”
張眉壽點頭,笑了笑:“來得早了些。”
“那可用罷早食了?”祝又樘說話間,自清羽手中接過油紙袋:“恰好來時買了些蟹粉酥,尚還熱著,嘗一嘗。”
自覺多余礙眼的駱撫默默離去。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倆人不去前廳說話,但誰叫人家是這院子真正的主人呢。
堂中,見張眉壽吃完了兩塊兒蟹粉酥,祝又樘適才開口:“不知姨母所患何病?”
雖不愿她傷感憂慮,可出了事,必是要盡快解決的,一味不提才是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