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已是震驚到無法言喻。
這種本是牟足了勁兒,卻忽然沒地兒使了的感覺,不免叫人有些反應不及。
云妃顫抖著,將頭叩在冰冷的地磚上。
“朕只問你一句——你既然聲稱清楚此事經過,那朕問你,那毒藥是從何處得來的?經手之人,是太子還是你?”昭豐帝幾近一字一頓地問道。
這個問題,至關重要。
當眾之下,若云妃答不出,或錯漏百出,他尚且能挽回一二。
若云妃答出——
便是他,也不得不信了!
云妃維持著叩頭的姿勢,片刻后,答道:“是臣妾之前命宮女出宮上香時,從宮外帶回來的。”
恰巧前些日子既安被眾臣為難時,她曾讓宮女去開元寺上過一次香,故而也不怕皇上去查。
昭豐帝的目光是少見的冰冷。
“這毒藥,極為罕見,非是尋常毒物可比。你常年從不出宮,怎會有此門路?”
云妃額角已有冷汗滑落。
她自認準備的說辭還算周全,卻不曾料到皇上竟會這般縝密逼問。
而此時,跪在她后側方的貼身宮女碧璽,忽然顫顫地出了聲。
“回皇上,那毒藥是奴婢貼身私藏帶回的…奴婢未入宮前的一位同鄉,這些年暗下做的便是販賣毒藥的勾當…奴婢出宮數次,因此得知了此事。這毒藥,便是從他手中買回來的…”
云妃神情微滯。
她并未交待過碧璽要這么說…
昭豐帝眼神冷冽看向那宮女。
宮女看向云妃,眼中蓄滿了淚水:“娘娘,奴婢起初就不該出這個主意…是奴婢害苦了您和殿下——下輩子奴婢做牛做馬,再報娘娘恩情!”
云妃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著她。
“碧璽,你…”
而此時,那宮女忽然起身,奮力朝著前方的漢白玉石階奔了過去。
“護駕!攔住她!”
劉福當即護在昭豐帝身前,尖聲吩咐道。
昭豐帝立即被團團圍護起來,兩名侍衛疾步飛身上前,卻仍晚了一步——
那宮女疾奔之下,竟然驀然將頭撞在了石階之上。
纖弱的身影癱軟在石階上,鮮血緩緩洇出,不斷蔓延。
有大臣暗暗吸了口涼氣。
云妃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腦中不斷地回響著碧璽那最后一番話。
碧璽究竟是過分忠心,一心要幫她完成心愿,還是…在斷她與既安的后路…
云妃腦中轟鳴了一陣,旋即閉上了眼睛。
事到如今,已由不得她再多想。
這是她自己的決定…
她也曾想過要替既安扛下一切,然后像碧璽這般死去,可她到底不舍得既安獨自一人留在這宮中,再承受這樣的兇險。
只有讓既安將太子之位讓出去,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可既安不愿意,那么,只有她來出面了。
如今她脫簪認罪,算是自行坦白,有反悔之意,至多是被終身幽禁于冷宮之內,就如瑜妃姐姐那般。
而既安——只要不涉及造反弒君,皇上斷然沒有要太子性命的可能。
只是,失德至此,太子之位必然是保不住了。
但這恰恰就是她想要的結果。
如此一來,便是比不得眼前的榮華富貴,卻也至少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而不必終日擔心何時會將這條命丟在寧貴妃無休止的算計之下。
身為母親,這是她能為既安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哪怕既安會因此恨她,怨她,她也認了。
“…這便是實情。”
云妃重新將頭叩下去,道:“請皇上處置臣妾。”
昭豐帝的臉色已經沉到了極致。
“將云妃帶回咸福宮,嚴加看管,等候發落!”
云妃脫簪認罪,供出與太子合謀謀害六皇子之事的消息,很快在宮內傳遍。
寧貴妃聽得此事,一愣之后,險些笑出了聲來。
她近來倒是想過,要拿云妃來做文章,可奈何司禮監那邊盯得太緊,為防弄巧成拙,只得暫時忍住了。
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云妃竟然自己認了!
不過,她細想之下,倒并不覺得云妃如何蠢笨,反而覺得對方有幾分聰明識相。
寧貴妃一時心情大好。
“云妃這么做,等同是在打皇上的臉啊。”她笑著說道:“這下倒不用咱們再出手了,只管安心等著太子被廢的旨意就是。”
嬤嬤同樣笑著點頭,暗暗松了口氣,這些日子來緊繃的心緒,總算放松了一二。
看來她家娘娘的時運還是在的。
只要賭贏這一次,剩下的便不足為患了。
“側殿里那個還沒斷氣嗎?”寧貴妃隨口問道。
“回娘娘,奴婢才去看過,只還剩那一口氣罷了。”
寧貴妃淡淡“嗯”了一聲,對此并不在意。
若說之前還隱隱有些不安,想要再對六皇子下手的話,那么在得知云妃請罪之后,這一絲不安也消散了。
已到了最后關頭,老天爺都這般眷顧她,她怎好再自找麻煩。
此時,一名宮女走了進來。
“娘娘,四皇子在外求見。”
嬤嬤聞言,臉色的笑意淡了淡,卻還是笑著說道:“四皇子這么一大早過來,想必是來給娘娘請安的。”
寧貴妃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這個時候急著來請安,倒生怕顯不著他似得!傳到皇上耳中,豈不是平白給本宮討嫌嗎!”
云妃昨夜才去請罪,他今早便來請安——腦子是被狗吃了吧!
看似年長機靈些,卻還比不得性子溫吞的五皇子。
“本宮忙于照料六皇子,心神俱疲,哪有心思見他,叫他改日再來吧。”寧貴妃不耐煩地吩咐道。
宮女應下,退了出去。
接下來兩日,已有大臣聯名遞出了廢去祝又樘太子之位,另擇賢而立的奏折。
朝中一派暗潮洶涌。
昭豐帝疲憊地靠在羅漢床內。
這兩日他已命人查實過了,云妃身邊的那位宮女,本是杭州人士。而據明太醫昨日所得,那毒藥中有一味劇毒,正是產自江南之地。
得知此一點之后,平心靜氣如他,也不禁勃然大怒。
他已有許久不曾這般惱過誰了。
便是太子表里不一,卻不至于叫他如此難受。
哪怕不愿承認,他確實有一段時日是真正將太子看作了可信任之人,哪怕稱不上全心全意。
聽著太監再一次通傳,昭豐帝道:“都宣進來吧。”
劉福聽得此言,再觀昭豐帝臉色,心底不由沉了沉。
皇上這回,怕是真的‘不敢’再保太子殿下了…
宮中的種種消息,也都先后傳進了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