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巧合,兒臣今日也是為此事而來。”祝又樘開口說道。
“…”張眉壽聽明白了。
這是在為了配合她接下來的話,而做下的鋪墊。
同時,也是在保全她。
她心底感激之余,又覺得有底了許多。
昭豐帝聽得皺了皺眉:“你先等等,讓小仙子先說——”
怎么一個兩個全是沖著祭天儀式來的?
“小女昨夜夢到仙人,此乃仙人指點。”張眉壽神態認真,半點不似作假。
昭豐帝聽得一怔。
仙人指點 很好,這種毫無依據的話,竟隱隱讓他覺得相當可信。
誰讓前有玄一大師托夢的例子呢?
“繼續說下去。”昭豐帝的聲音暫時聽不出喜怒。
“仙人指點小女入宮面圣,向陛下陳明此事。小女自知身份卑微,原來還想著要如何才能進宮面見圣顏…誰知,剛從夢中醒來不久,便有貴妃娘娘的賞月請柬送到了手中。”
張眉壽說到這里,未再深言。
可資深修仙愛好者昭豐帝,又如何會不懂其中玄妙。
這確實十分巧合。
畢竟寧貴妃是得了他的授意才邀了張眉壽進宮,說來倒真有幾分“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感覺。
“仙人明言,以活人祭祀,不利于穩固民心,理應取締。”張眉壽語氣中流露出恰到好處的猶豫。
昭豐帝沉默了片刻。
說句實話,他雖不是個好帝王,卻也并非殘暴之輩,用活人祭祀,他也覺得有幾分不妥,只是眼下他別無選擇。
“天下竟有這般巧合之事么…”
昭豐帝耳邊忽然傳來太子的喃喃低語聲。
張眉壽聽得心底一顫。
這…濃濃的開演感,是怎么回事?
“你說什么?”昭豐帝看向兒子。
“不瞞父皇,兒臣昨夜也夢見了仙人,仙人在夢中與兒臣所言,與張姑娘方才的話竟是別無二致。”祝又樘語氣里俱是不可思議。
張眉壽徹底傻眼。
她竟不知此人如此擅長做戲…
“當真?”昭豐帝聽得心底沉了沉。
眾所周知,太子從來不會撒謊。
且一個人撒謊,總是有著目的性的,而眼下撒這個有可能觸怒他的謊,對太子來說根本毫無好處可言。
可是…
“仙人怎么不干脆托夢于朕?”昭豐帝顯得很困惑。
他不止是天子,更是深諳仙道之事,仙人為何獨獨撇下了他啊?
“皇上…您昨晚徹夜煉丹,根本沒睡啊。”劉福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
昭豐帝恍然地拍了拍額頭。
是了是了,是他沒有給仙人入夢的機會,錯怪仙人了…
短暫的自責之后,昭豐帝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不是一個輕率的皇帝。
不可能為了區區兩個稚兒之言,便貿然取消祭天大典。
“京城為大靖國都,如今卻這般民不聊生…前又有湖州洪澇,今年的災害委實太過頻繁。”昭豐帝嘆氣道:“朕雖身處深宮,卻也料得到,必有許多人暗下揣測是朕這個皇帝失德,才致大靖遭了天譴。”
“大國師也是煞費苦心,方才窺得一線天機,此番祭天儀式,關乎無數百姓存亡。朕若單憑你二人之言,就此推翻此事,從而誤了求雨大事,便真要成了千古罪人了。”
總而言之,皇帝真的不好當啊。
說到這里,昭豐帝不禁怨念地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真的長得太慢了。
“陛下心系蒼生,有此疑慮實屬正常。”張眉壽開口說道:“可仙人還有一言——”
見昭豐帝看了過來,她方才一字一頓地道:“四日后,申時,京城百里內,將會有大雨。”
昭豐帝聞言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四日后…
那不就是大永昌寺開光之日、也便是祭祀當日嗎?
“仙人之意在于,即便沒有活人祭祀,亦會落雨。”祝又樘語氣亦是篤定。
“…你也聽仙人這么說了?”昭豐帝復雜地看著太子。
卻見太子點了頭。
昭豐帝不禁陷入了更為深沉的沉默當中。
仙人如此明示…甚至具體到下雨的時辰。
可是,四日后若真會落雨,那欽天監為何預測不到呢?
所以,才需要用祭祀來向上天求雨。
“懇請皇上一試。”張眉壽將頭叩在地上:“小女甘愿以性命作擔保。”
她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動搖昭豐帝的決心。
祝又樘緊跟著道:“兒臣也愿以性命擔保。”
昭豐帝聽得太陽穴一陣狂跳。
這臭小子跟著瞎摻和什么呢!
昭豐帝氣得抓起一旁的的硯臺砸了過去。
可砸的位置卻離祝又樘遠之又遠,這是想發脾氣又生怕傷到太子的表現。
“你給朕住口!”
昭豐帝斥責道。
這種話豈是隨便說的?
萬一靈驗了,誰來繼他的位!
“呸呸呸!”昭豐帝覺得晦氣極了,皺眉看著兒子:“快說!”
祝又樘一時沒聽懂。
說什么?
“說呸呸呸!”昭豐帝沉聲催促道:“快給朕呸!”
祝又樘:“…??”
父皇是認真的嗎?
“再不說就晚了!”昭豐帝氣得額角已經青筋暴起。
祝又樘神色復雜地低下頭。
“呸,呸,呸…”
張眉壽:“…”
昭豐帝大松了口氣,神色中有一種幸而得他力挽狂瀾的感覺。
“你要切記,身為一國儲君,決不可妄言生死。”
“兒臣記下了。”太子殿下盡量維持住表情,“但自古以來,但凡以活人祭祀,皆屬下下之策。父皇一心求仙,最重積德行善,想來也不愿見大靖子民做無謂犧牲。”
昭豐帝嘆了口氣。
這臭小子最后一句話說到他心上了。
“此事朕會仔細考慮,你們都先退下吧。”
祝又樘與張眉壽均不再多言,行禮退了出去。
他們能說的只有這些。
余下的,還要在其它地方多做努力。
“皇祖母會出面。”
走到無人處,祝又樘輕聲說道。
張眉壽有些訝異。
他竟已做了這么多準備。
“那…大永昌寺里,也該有些動靜。”張眉壽聲音低至不可聞。
祝又樘微一點頭。
他也已想到了。
視線昏暗,他若有所思地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孩子。
夜色中,男孩子嘴角微微揚起。
他很喜歡,不…他很珍視,這種感覺。
張眉壽低著頭,看著腳下兩道時隱時現,時而重疊的影子。
二人剛離去不久,昭豐帝就擺駕去了太后的壽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