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還有另一件事情要托付嬤嬤去做。”張眉壽取出了一張字條來,交到客嬤嬤手中。
客嬤嬤接過,頗有一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不,是錯覺,一定是錯覺。
“我知道嬤嬤消息靈通,人脈又廣,所以想讓嬤嬤幫著暗下打聽打聽,住在這里的那名女子,是什么來歷。”
如客嬤嬤這般常年出入大戶人家的教養嬤嬤,與京城各大人牙子、甚至是販賣脂粉首飾、香料綢緞的鋪子必然都有著來往,這消息網自然夠廣。
客嬤嬤猶豫了一瞬,銀錠子到底還是打敗了內心的怪異感。
只是打探一個女子的來歷而已,又非是殺人放火,也不會與人樹敵,這樣好賺的銀子,傻子才不要。
“嬤嬤可記住這上面寫著的住址了?”張眉壽看著她手邊的字條問道。
客嬤嬤又掃了一眼,點點頭。
張眉壽便將字條收了回來,遞給阿荔收好。
客嬤嬤默然了一瞬。
瞧瞧這股子謹慎勁兒,她還能說什么。
張眉壽回到張家之后,日頭已經偏西。
蒼鹿忽然來尋她,一同往王家去。
路上,蒼鹿與她說道:“伯安這兩日閉門不出,哪兒也不肯去,與太子伴讀的挑子也撂了,王大人只有稱他病了,暫時搪塞著——”
“為何啊?”張眉壽不解地問道:“這是耍得什么脾氣?”
可伯安哥雖自幼與其他孩子不同,想法做事不拘一格,但卻從來不是愛耍脾氣的人。
蒼鹿搖著頭說道:“王太太急壞了,本讓人去請了你的,你不在家,我便獨自去瞧了瞧,可問了他也不肯說。”
張眉壽眼珠子轉了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問道:“近日王家可是來客人了?”
“客人我倒不知…”蒼鹿想了想,答道:“可伯安的師父曾在王家小住過兩日,前日里已經離去了。”
王守仁的師父人稱無名僧人,王守仁便是在被他撫了頭頂之后,方才得以開口講話的。
張眉壽聽到此處,已經了然了。
前世也有這么一遭——她大約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二人來到王家之后,被下人引著去了王守仁的院子里。
王太太剛從兒子的院子里出來,恰巧遇到二人,彎下身先是摸了摸張眉壽的頭,才滿臉哀愁地說道:“我是最不擅哄人的,哄了這兩日也哄不好,早已動了將他吊起來打一頓的念頭了——你們來得正好,孩子間興許有話說,若能撬開他的嘴,回頭我給你們買粽子糖吃。”
蒼鹿和張眉壽齊齊點頭。
王太太笑了笑,目送著兩個小人兒進了房間,才帶著丫鬟轉身離去。
張眉壽一進了屋子,轉到內間,就瞧見王守仁坐在椅里,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滿面悶悶不樂的模樣。
“你們怎么來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與以往截然不同。
張眉壽和蒼鹿一左一右坐到他身邊的椅子上。
“再不來,你怕是要發霉了。”蒼鹿說道:“你究竟有什么話是不能與我和蓁蓁說的?咱們之間的交情,原來也不過如此。”
“才不是…”王守仁嘆氣道:“不是不愿說,而是說不得。你們且不必管我,讓我兀自消沉吧…”
說著,便將頭臉埋在了手臂里。
蒼鹿輕輕咳了一聲,暗示張眉壽。
張眉壽拍了拍王守仁的背,輕聲說道:“生死離別聚散乃常事,且你師父乃得道高僧,已是修成正果,做神仙去了…這是好事,你理應高興才是。”
王守仁頓時直起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蒼鹿滿臉茫然。
他怎么聽不懂蓁蓁在說什么?
“蓁蓁,你是如何知道的!”王守仁詫異地問。
他師父即將圓寂,乃是天機,天機不可泄露…他一直守口如瓶的!
“你師父與我托夢了。”張眉壽小聲地說道。
“當真…”王守仁有些怔怔地問道,卻并非疑問,已是信了。
若非師父托夢,蓁蓁豈會得知此事。
“那師父他現下如何了?”
“已經羽化成仙。”張眉壽煞有其事地說道。
“那是道家的說法…”王守仁提醒她。
“…總之便是成佛了。”
“那他成了哪一路佛?”
“你師父他善根深厚,已修成佛祖座下弟子。”張眉壽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慌。
全當是對無名大師的美好祝愿了…
王守仁聞言欣喜之余,又覺得傷感:“我便知道師父必能成佛的…他自認也是十拿九穩,若不然也不會走得那般高興了。”
師父走時,嘴里的佛語連哼帶唱,全無半點傷懷,唯獨他可憐巴巴地看著師父離去的背影,難受了許久。
但如今聽到師父已經得償所愿,他也就放心了。
放心之余,卻又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五味雜陳的情緒翻涌而上,王守仁癟著嘴巴,眨巴了兩下眼睛,竟有眼淚淌了出來。
但他努力癟著嘴,堅決不哭出聲來——這是他最后的尊嚴。
張眉壽瞧得好笑,拿手去接他的眼淚,眼淚啪嗒啪嗒地打在她的手心里。
見她竟腦子有病一般玩起了自己的眼淚,王守仁憤憤又尷尬地移開臉,她的手卻緊跟去又去接。
蒼鹿則干脆拿手肘撐在桌上,以手支著下巴,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無聲觀摩感受著他流淚的模樣。
一個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瞧”,一個接自己的眼淚…這還讓人怎么哭!
王守仁仰面望著房頂,半是氣,半是羞惱,終于哭出了聲音來。
“嗚嗚嗚嗚,你們是要氣死我才甘心…”
張眉壽和蒼鹿離開王家時,天色已經大暗。
蒼鹿壓低了聲音問:“蓁蓁,無名大師真的給你托夢了?”
“嗯…”
橫豎除了硬著頭皮承認之外,她也找不到其它理由來解釋了。
“我覺得托夢未必準呢。”蒼鹿說道:“我常常夢見有神仙治好了我的眼睛。”
“不過,但愿無名大師真的能成佛吧。”
他的語氣很平常,甚至覺得有趣,末了還不忘祝愿別人。
張眉壽卻聽得心底發澀。
“阿鹿,明日你陪我出一趟城吧。”她忽然說道。
蒼鹿先點頭答應下來,才問她要去做什么。
“先不與你說。”
“好。”蒼鹿笑著點頭,也不多問。
二人出了王家,就此帶著下人各回各家。
張眉壽近了張家,卻瞧見了一名郎中從家中的角門里被悄悄地送了出來,頗有些掩人耳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