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進宅院,按理來說除了世家勛貴之外,只有王府方可用此規制。
鄧常恩祖上平平,自己如今只是三品官員,故此舉可謂財大氣粗,招搖至極。尤其在向來還算清廉循矩的大靖官員中,實在扎眼地很。
可即便如此,也無人敢輕易上書彈劾。
只因鄧常恩背后的靠山是當今大國師,繼曉。
但這些依靠方術邪道得來的富貴,注定不會長久,一朝跌回谷底、甚至是萬劫不復都是遲早之事。
越是招搖,越是加快覆滅的腳步。
鄧太太當然不懂這些道理,她只知極不容易出了頭,必然要力所能及的炫耀才可以。
她腦子里只想著地位和錢財,其余的一概不在乎。
在她眼里,只要有了這些,便等于有了面子和尊嚴,再沒有人敢欺負她、看輕她。
可就在今日,她丟掉的面子,卻是多少銀子都買不回來的——
街道之上,趕早市的百姓往來著,漸漸打破了清晨的安靜。
蒼鹿將一把剝好的瓜子仁兒放到張眉壽面前的小碟子里。
“你怎么剝得那么快?”王守仁不服輸地將剛剝好的瓜子仁兒也遞給張眉壽。
“蓁蓁從小到大吃的瓜子兒花生都是我給剝的,你不過區區后起之秀,焉能與我作比較?”蒼鹿半是玩笑、半是得意。
“我還真不信剝不過你!”王守仁挽起衣袖,作勢要血拼到底。
看著這一幕,張眉壽笑出聲來,心底卻一陣澀然。
上一世,母親去世,父親落魄之后,若沒有他們兩個如兄長般寵她護她的好友,她不敢想要如何渡過那段時日。
一直到她被選為太子妃,再到皇后,他們也不曾真正疏遠過。
直到后來沒了祝又樘,新皇昏庸,王家和蒼家都相繼出事…
先是王華被貶去苦寒之地。
而哪怕她想盡了法子,不顧風言風語相護,也沒能改變蒼家被滅門的悲劇。
因此事,她與皇帝之間的母子關系差到了極點。
她設法保住了阿鹿的性命,他卻不告而別,再見之時,已經換了姓名,成了另外一個叫陳寅的人。
哪怕后來一步步大仇得報,可也改變不了那些悲慘血腥的經歷。
現在多好呀。
張眉壽看著蒼鹿遞來瓜子仁兒的手掌。
他的掌心脈絡清晰,干凈極了。
她的手看起來又嫩又軟,也很干凈。
她知道,它們仍會變得不那么干凈,但這一回,一定很值!
“姑娘快看,二老爺和大少爺來了!”阿荔忽然低呼出聲,聲音里夾雜著一絲看熱鬧的興奮。
雖然自家姑娘退親這種事情,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擺脫掉這樣一門糟心的親事,還是很值得拍手稱快的!
要把鄧公子這個垃圾扔掉,才能騰出手去尋覓真正稱心如意的小郎君呀!
王守仁和張眉壽都往窗外看,蒼鹿也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
“怎么還有舞獅的?”王守仁詫異地道。
方才已經聽蓁蓁說了,今日張二伯上鄧家退親。
可這種事情…為什么要請舞獅隊啊?
張眉壽看著風風火火往乾魚胡同里去的自家父親,以及他身后的舞獅隊伍,甚至還有人提著鑼,也是一陣詫異。
如此陣仗,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一群想要看熱鬧的人。
甚至有不少人在半路碰見張巒一行人,一路跟隨至此,就為一看究竟。
張巒和張秋池帶著人在鄧家正門前停了下來,讓人上前敲門。
門房認得張巒,然而看了一眼門外烏壓壓一大群人,一時難免有些發懵。
他上前詢問張巒來意,語氣有幾分隱晦的輕視。
張巒卻懶得理會,直截了當地道:“我是來退親的,叫你們老爺太太出來!”
此言一出,圍觀者皆炸開了鍋。
“原來是退親!”
也有人不明所以地問:“這退得什么親?”
鄧家起初與張家定親之時,鄧家尚只是籍籍無名之流,自然無人關注。而待鄧常恩升遷后,鄧家開始對這門親事心存不滿,是也不會到處與人宣揚,知道的人自然不多。
此番就是典型的‘不退親都不知道訂過親’系列。
門房見張巒顯然來意不善,不想被外人看了笑話去,就與張巒說道:“還請張二老爺進去說話…”
張巒豈會理他。
“不必了,你鄧家門檻太高,我今日前來銀子沒帶夠,不便入內!”他負著手,神情諷刺地說道。
周遭便響起一陣哄笑聲來。
鄧家人唯利是圖,是不少街坊鄰居都看在眼里的。
門房吃了個軟釘子,卻發怒不得,當即讓人趕緊去知會主子。
鄧常恩早早就去了文思院,此時不在家中,仆人便直接去了花廳告知正在待客的鄧太太。
花廳內,鄧太太正跟一位與她年紀相當的婦人吃茶談天。
“太太,張家二老爺來了,在門外不肯進來,您要不要去瞧瞧…”有客人在,仆人說得十分委婉。
鄧太太站起身來,那婦人也要同去。
鄧太太只想著張巒必是昨晚收到書信,趕忙來送退親銀子來了,想必不敢鬧事,便也沒有阻止。
路上,她還與婦人閑談道:“早前給譽兒訂下的這門親事,當真一言難盡,好在能及時止損…當初我們小定時,是給了張家五千兩銀子的,他們今日前來,應是為了送還這筆銀子。”
婦人與鄧太太交好數年,大致知道有這門親事在,但聽聞當初竟出了五千兩銀子作為小定,不由訝然地道:“你們出手倒也真是闊綽。”
鄧太太裝作無奈地道:“當初是想結得兩家之好,也是為了顯示我們重視這門親事…誰知他們做得太過…”
婦人想打聽其中究竟,鄧太太卻含糊其辭,一副不好明說的模樣,更讓人遐想連篇。
說話間,二人在丫鬟仆人的擁簇之下來到了前院正門處。
鄧太太方才只聽說張巒來了,又哪里想到門外竟聚集了這么多人,且還有舞獅隊在門外上躥下跳地表演!
對上張巒毫不客氣的冰冷眼神,鄧太太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他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