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有人問,若只為匹配甘泉之名,尋一甘泉即可。何必苦心孤詣,非要尋溫泉立宮。
只因北國四季分明。隆冬時節,滴水成冰。尤其近年來,冬季酷寒。“井中冰厚尺余”。溫泉采暖,比石炭鍋爐取暖,省時省力。且不煙不焰,最為清潔。
其水溫,炎熱倍甚。就近取用,供給整座宮殿,亦綽綽有余。其便利,可想而知。
時下北國亦豐水。地下水位高漲,遠非后世枯水可比。掘井十丈,已堪稱深井。深井熱泉,翻涌而出。四時長流,經久不息。只需以條石圈建井欄,再鋪設保溫陶管。行雨污分流,上建甘泉宮。輔以鎏金暖柜,清鋼琉璃壁等,諸多采暖設備,便是隆冬時節,亦溫潤如春。
薊國耄耋老者,長壽秘訣。除去不食生鮮,冬暖夏涼,四時進補,亦是主因。
憶少年時,有流民窮極來投。飽食后忽痛哭流涕,言有兄弟,舉家凍斃。時少君侯感同身受。寒來暑往,督造薊國四百城港。皆水暖水淋水洗齊備。又與漠北各部互通有無,縫制御寒衣物。羊毛、羽絨、皮革、毛氈,應有盡有。冬行在外,雪橇暖爐,還有烈酒驅寒。
除去東凌、西沃,二處礦山。周遭各地,皆有石炭采運出山。廣輸薊國城港。各城大量儲備,堆積如山。待珍珠釉漿,大行其道。管道熱損,當大大降低。
薊王有言在先。若能造出絕熱陶管,將作寺自左國令以降,皆升民爵一等。
此言一出,又驚全國。
將作寺能工巧匠,于國于家,皆有大利。
亦無需羨慕墨門匠人。士農工商,各有所長。君不見比六百石俸,年可得千萬角錢。學而優則仕,便是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甘夫人,號神智夫人。傳聞與其父甘始,并千秋三師,護送何苗、趙忠等西園遺孤,亡命南陽。一路保全麟子,助其北上薊國。乃麟子義母也。
薊王感念其恩義。造甘泉神宮安置。亦是投桃報李。
至于麟子生母,靈思何太后。早已葬身火海,尸骨無存。
薊王乃先帝托孤之臣。料想,必會善待麟子阿斗。
西宮增城三重殿。
何苗、趙忠,舟行國境,終覓得風水寶地。這便滔滔不絕,將一路所見所聞,事無巨細,娓娓道來。
簾后甘夫人,欣然言道:“二兄并老大人皆辛苦。舟行千里薊國渠,此去必有所得。”
“夫人所言極是。”趙忠答曰:“薊國千里稻作,四百城港。聚攏云氣繁華,不可估量也。”
何苗亦嘆道:“聞薊國今季獻費,近乎十億。如此巨富,令人咋舌。”
“得十億獻費,洛陽董侯,當可殘喘續命一年半載,亦未可知。”甘夫人不置可否。
“至多,莫過如此。”何苗自有見解:“董卓倒行逆施,天人共憤。料想,京中必有忠良,暗中行刺。董卓既去,董侯必廢。那時,且看薊王如何施為。”
“薊王當如何施為?”甘夫人隨口一問。
“臣,竊以為。薊王情長謀遠,無心帝位。或扶阿斗登基為帝,亦未可知也。”何苗答曰。
聞此言,趙忠深看何苗一眼,卻并未發聲。
甘夫人又問道:“薊王嫡長子封,又當如何?”
“這…”何苗笑言:“臣始料未及也。”
觀其言行,并無半分緊迫。甘夫人亦安心:“二子如何安置,薊王必有明見。”
“夫人所言極是。”趙忠下拜:“老奴,亦如此想。”
何苗又忍不住進言道:“夫人與王上,當早結良緣。完璧歸薊,方為上上之舉。”
畢竟一母同胞。何苗心直口快,自不避嫌。趙忠同甘共苦,亦是心腹。
簾內甘夫人,此時無聲勝有聲。
門下署與輔漢大幕府,一墻之隔。
許攸受封南閤祭酒,新官上任,意氣風發。門下署有東西二曹。幕府有南閤。南閤祭酒“主閤內事”。閤內,便是后世內閣之雛形。
自門下報館右丞邯鄲淳,遷升瞽宗令。報館左丞衛覬,遷為右丞。身后左丞之職,遂授予陳琳。兼領王宮行人。館丞本四百石官。王宮行人,可加官至雙食六百石俸。
陳琳心滿意足。
陳琳擅撰章表書檄,風格雄放,文氣貫注,筆力強勁。時與阮禹齊名。后世贊其檄文,“符檄擅聲”,“壯有骨鯁”。
為國秉筆,為國發聲。為薊王喉舌。可謂實至名歸。檄文經朝聞日報,廣傳天下。必振聾發聵,令敵聞之喪膽。輿論戰的重要性,薊王據擁大義,焉能不盡知。
“子遠在否?”二人雖品秩有尊卑。然無外人在場,皆互稱表字。以示親近。
“孔璋且自升閣來。”許攸自黃閤上言道。
“閤,門旁戶也”,又“宮中之門謂之闈,其小者謂之閨,小閨謂之閤。”
漢時建筑,門上必有闕。故黃閤,便是黃門也。司馬遷《報任少卿書》:“身直為閨閤之臣,寧得自引深藏于巖穴邪!”
意為:身為禁宮中的臣仆(宦官),哪能過隱士一樣的生活呢?
此乃太史公因李陵事,而身受腐刑,自行鞭策之語。閨閤之臣,意同黃門宦官。
輔漢大幕府設立黃閤,意為近臣也。
許攸得此厚待,焉能不效死力。
黃閤居南,故稱南閤。亦可知,經由此處,出幕府南門,需經閤、閨、闈,小、中、大,三道門。
因何篤定是內外,而非左右。
只因左右小門,稱掖門。若遠離正門,稱角門。
位于三重門內。足見持重。
待陳琳升閣來見。許攸正奮筆疾書。
一日公文,堆滿書案。公務繁忙,可想而知。
陳琳不敢打擾,側坐靜候。直至許攸自行停筆。
這才慨嘆:“子遠,得其所用也。”
許攸笑答:“知我者,孔璋也。”
言罷又問道:“所為何來?”
“自逃離京師,董賊虎口。出仕薊國,得享高俸,心中時有不安。”陳琳言道:“卻不知,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