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1.170 自斷股肱

熊貓書庫    劉備的日常
🔊點這里聽書

  函園,仙臺里。

  盧司空府前里道。

  一輛車騎府公車,徐徐駛入。主簿陳琳,下車整冠,上前投帖。

  “車騎府主簿,陳琳,求見盧司空。”

  “稍待。”門前護衛,和顏悅色,入府通稟。

  須臾,便有司空府主簿,出門相迎。

  司空為三公。亦有開府之權。府中屬吏,一應俱全。時下,唯有太傅、大將軍、三公并驃騎將軍、車騎將軍宅邸,可稱“府”。乃“幕府”之簡稱。余下高官,稱“宅”。封君列候,稱“第”。國舍稱“邸”,公舍稱“館”。諸如此類。亦多混用。如,凡二千石,皆可稱府。

  穿曲廊,入中堂。

  陳琳除鞋入內。先行禮:“陳琳,拜見司空。”

  “主簿所為何來。”盧司空示其落座。

  陳琳上呈請柬:“奉車騎將軍命,特來請司空赴宴。”

  盧司空接過,掃眼一看,這便了然:“老夫已知。主簿且回何車騎。”

  “喏。”陳琳這便告退。盧司空并未言明,去與不去。“已知”,便是答復。言下之意,請柬已收到。

  片刻之前,驃騎府從事中郎張遜,亦登門投帖。亦為宴請,且日期與車騎府,不謀而同。

  二戚名為宴請,實則投石問路也。

  同日設宴,共請百官。來與不來,足見人心所向。所謂宴無好宴,此便是其一。

  盧司空,本就是純臣,非其二人黨羽。且又是薊王恩師,朝野上下,皆敬重有加。只需遣府中長史并主簿,代為出席即可。太傅、三公亦如是。然自九卿起,百官便陷兩難境地。

  分身乏術,莫過如此。

  所謂分庭抗禮,便如何董二戚這般。同日設宴,迫使百官站隊。一來二回,誘之以利,脅之以威。待后退無路,唯有砥礪前行。至此,被綁上二戚戰車,為其搖旗吶喊,身先士卒。越陷越深,斷難自拔。乃至車毀人亡。

  凡二派相爭,一干人等,絕難善終。

  古往今來,莫不如是。外戚與內宦,輪番相殺。不過是“長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罷了。

  若換成一般人等,明哲保身,稱病不去。然盧司空卻竊以為,此風絕不可長。

  翌日散朝,盧司空登云臺,求見竇太皇。

  “盧司空所為何來?”竇太皇身側黃門,合稱清忠五宦,今皆為中黃門。

  盧植遂將二戚同日宴請百官之事,如實稟報:“臣,竊以為。董驃騎并何車騎,乃有意為之。百官無暇兼顧,唯擇其一赴之,或稱病不出。此乃‘鴻門宴’也。”

  “司空言之有理。”竇太皇言道:“然,二人設宴,皆有來由。雖在同日,卻也不好指摘。”竇太皇言下之意,清官難斷家務事。請客吃飯,天經地義。難不成,還強令禁止不成。

  盧司空已有計較:“敢問太皇,長信宮中,可否設宴。”

  竇太皇心領神會:“盧司空,乃是讓朕,亦同日設宴。如此,百官皆赴長信宮宴,不必去吃二人鴻門宴。”

  “太皇明見。”盧司空言道:“三宮鼎足,乃薊王所設‘君臣一心,共扶漢室’之策。奈何自薊王離朝,二戚爭斗不休,乃至屢屢刀兵相向。看似一場平常宴會,然卻行分庭抗禮,揣度世態人心。有其一,必有其二。長此以往,朝臣分屬,朝堂分立。互相攻伐,自斷股肱。社稷無存矣。”

  “盧司空所慮,甚慰朕心。”竇太皇一聲嘆息:“奈何二戚陳兵城下,各有倚仗。上巳節后,勢如水火。斷難茍同,如之奈何。”

  盧司空言道:“二戚之害,久之必顯。奈何函園幕府雄兵,悉數歸國。只剩三千兵馬。兵微將寡,只堪自保,無力兼顧。薊王一日遲歸,洛陽便多一日累卵之危。”

  言及此處。竇太皇遂以機密事相告:“盧司空可知‘衣帶詔’。”

  “臣,略有耳聞。”盧植如實作答。

  竇太皇輕輕頷首,又道:“禁中傳聞,此詔乃出朕之手。然,空穴來風,事必有因。先帝北巡,崩于困龍臺。時,彌留之際,曾親下口諭。為左右錄于起居注。后托孤薊王,遂有今日之時局。”

  “古之人君,左史記言,右史記事,所以防過失,而示后王。記注之職,其來矣。”此乃起居注之意義。

  《起居遺詔》,先前禁中亦有風傳,盧植自有耳聞:“臣,亦曾聽聞此事。”

  “來人。”竇太皇一聲令下。

  便有一小黃門,入殿相見。

  “奴婢吳伉,叩見太皇。”

  小黃門甘陵吳伉,善為風角,博達有奉公稱。知不得用,常托病還寺舍,從容養志。后隨先帝北巡,侍奉左右。

  “先帝彌留之際,便是他侍奉帳下。”竇太皇言道。

  “哦?”盧司空心中一動:“莫非,便是此人,錄下先帝《起居遺詔》。”

  “正是。”竇太皇遂命清忠五宦之北海趙佑,捧書相見。

  “此乃吳伉,私割《起居注》上書錄竹片,重新編纂而成。盧司空且細觀。”竇太皇叮囑道。

  《禁中起居注》,源自武帝。歷代帝王沿襲,皆稱此名,不加帝號。

  “臣,遵命。”盧植捧書細觀,果是靈帝彌留之際口述。看到緊要處,不禁輕聲誦讀:“今長子(劉)辯,輕佻無威儀,不可為人主,不能繼嗣奉宗廟祭祀,不可屬天下。次子(劉)協,天資聰,允恭溫良,有周成(注1)之質。其代之。”

  若只是一卷草草拼湊而成的“癡人說夢”,倒也罷了。

  奈何在卷尾,還有靈帝親筆署名,加蓋傳國璽印。

  鐵證如山,莫過如此。

  饒是盧植,亦不禁冷汗淋漓。

  稍得喘息。盧植俯身奏問:“敢問太皇,此詔,還有何人知曉。”

  “唯朕與司空知之。”竇太皇言道:“便是董太皇,亦未見此詔。”此是必然。若董太皇得此詔,焉肯善罷甘休。

  “換言之,先帝彌留之際,曾先后下二遺詔。”盧司空眉頭緊鎖,苦思不解。既有意次子繼位。為何臨終托孤,兄終弟及。

  就薊王而言,立誰人為帝,皆手到擒來。別無不同。若先帝當真欲立次子。何不向薊王明言。料想,薊王必奉命行事。力排眾議,扶立次皇子登基為帝。因何要多此一舉?

  “料想,正是如此。”竇太皇答曰。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