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出仕薊國,便將家中老小皆遷來安居。陽都老宅,留宗人看管即可。”諸葛玄道盡此行,肺腑之言:“一路行來,薊國風土人情,衣食住行,無不令人心生向往。漢胡羌蠻雜糅,鄉音難改卻和諧如一。窺一斑而知全豹。漢室式微,朝政日非。江山社稷,所托非人。民心思亂,而天將變。”
“二弟所言,亦是為兄所思。”諸葛珪遂取榻旁書籍遞過:“且看薊國印本。”
諸葛玄雙手接過。紙研輝光,墨香撲鼻,細細辨認,遂嘆道:“乃出鐘繇小楷,錄薊國雙博士服子慎之《春秋左氏傳解》。難得面面俱到,堪稱世間精品。”
“此書乃蘇洗馬所贈。薊王手書:‘開卷有益,溫故知新’。本以為,撰、抄皆出名家,必然珍貴。然問過方知。全書十冊,作價千角。一冊不過百錢。薊國學子,幾乎人手一冊。”
“竟如此便宜。”諸葛玄大驚。
諸葛珪嘆道:“據說,此書乃用“雕版印刷”。初版十萬冊,十日印制,一日售罄。服虔與鐘繇,各得百取五之版費(5)。計五十萬錢。版費之巨,聞所未聞。”
諸葛玄這便醒悟:“此舉,堪比《熹平石經》。且十萬冊書,必無人為疏誤。且開文士‘出書自養’之先河。”
“然也。十萬冊書,十日印畢。天下學子,何其幸哉!”諸葛珪一聲長吁:“我等坐井觀天,墨守成規。然薊國卻‘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出十載,你我所知所學,皆以作古,追之不及也。”
“兄長之意,弟已盡知。窮畢生之所學,如逆水行船,不進則退。薊國學子得盡天時地利,再加政通人和,當一日千里。令天下讀書人,追之不及。”諸葛玄目光如炬:“我諸葛一門,當不甘人后。速來薊國。如若不來,悔之晚矣。”
諸葛珪又指薊書言道:“蘇洗馬還言,所有雕版用字,泥范皆用水力機關沖壓,而后燒制排版。售賣給各城印刷工坊。故無論出自何處工坊,皆版本如一,無有偏差。須知,薊國有三百余城,大小工坊,何其多也。竟全然如一,著實令人瞠目。一冊書卷,便如此匠心極具。可想而知。薊國上下,凡有所出,又是何等匠心獨運。”
聞此言,諸葛玄唏噓不已:“幸得早生,學有所成。若晚十載,恐無立錐之地也。”
此話,正中心事。諸葛珪言道:“歲不我與。待明日,你我二人便往四方館一行。出仕薊國,再興大漢。”
“兄長尚未痊愈,何其急也。”諸葛玄勸道。
“當無妨。”諸葛珪眼中,透著人到中年的危機。
“如此,且聽華大夫如何說。”諸葛玄感同身后。
若無薊國一日千里。天下士大夫,自可寄情山水,修身養性,以待時機。屢辟不就,亦無可厚非。奈何天將變矣。薊國學子,皆突飛猛進,知行倍增。如何還能等得及。江山代有才人出,后浪終要推前浪。一不小心,橫死灘上。一事無成,徒剩唏噓。
“亮兒亦是我家麟兒,斷不可滯留家中,誤了前程。”諸葛玄忽道。
“我已去信蘇洗馬,求薦亮兒入太學壇。若能拜鄭公門下,何其幸也。”諸葛瑾言道。
“兄長行事,如迅雷不及掩耳。弟遠不及也。”諸葛玄笑嘆。
洛陽,西郭,十里函園。
車停后巷。張讓遣親隨小黃門,叩門求見。
待角門開,這便常服下車,穿后院,入中庭,與曹節相見。
水綠琉璃,窗明幾凈。張讓跪伏堂前,大禮參拜:“奴婢張讓,拜見老大人。”
“可是張常侍。”堂內高臥之人,正是大內官曹節。
“正是奴婢。”張讓朗聲應答。
“今日所為何事?”曹節亦不見外。
“求老大人,賜藥活命。”張讓伏地泣求。
“哦?”曹節先是一愣,隨即醒悟:“莫非,張常侍前日殿前昏厥,亦是中了風邪。”
“不敢隱瞞老大人,正中風邪。”事關生死,張讓如何再隱瞞。
“唉…”曹節一聲長嘆:“你我刀鋸余人,孤身行走禁中。日日提心吊膽,歷經生死兩難。又有幾人,能獨善其身。老將至矣,張常侍。”
“老大人,字字珠璣。”張讓哽咽言道:“自先帝亡故,奴婢已生無可戀。唯有一門家小,尚未保全。不敢輕言一死了之。還望老大人成全。若能茍活數載,當可含笑九泉。”
“華大夫所配良藥,右丞足月送來,數年來,從未有失。然人之將老,非良藥可醫。多食無用,且分你一份便是。”曹節竟不藏私。
“謝老大人活命之恩。”張讓再拜。心頭頓覺一松。
“待你我故后,黃門多半沒落了…”曹節一聲唏噓,言盡于此。
‘老大人何出此言?’終歸未能問出口。從府中小黃門處,取來贈藥,張讓懷揣狐疑,告辭離去。出角門前,小黃門言道:往后,可月初來取藥。
張讓謝過。
送走張讓,得了枚麟趾金的小黃門,喜氣洋洋而回。
輕手輕腳,替曹節掖好被角,正欲轉身離去,忽聽榻上曹節笑問:“此去,可有所獲。”
“不敢隱瞞阿父,得了枚麟趾金。”小黃門笑答。
“去吧。”曹節輕輕頷首。
小黃門再拜,又不禁問道:“阿父何故言,黃門沒落。”
“薊王宮中無宦。還要我等何用?”曹節答曰。
小黃門越發不解:“薊王宮中無宦,與我輩何干?”
曹節張了張嘴,卻啞口無言。
久不聽言語。待小黃門再抬頭,只見榻上老者,口角垂涎,睡意昏沉。
想著數年前還是何等權傾朝野,只手遮天。如今昏睡榻上,垂垂將死。歲月又曾饒過誰。
許先前之言。不過是一句昏語。
心念至此,小黃門忽覺有些掃興。這便泱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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