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被飯香勾引。便有昏死島夷,悠悠轉醒。
重重嗅了嗅。有別于記憶中的魚腥和肉膻。縷縷從未聞過的清香,一刻不停,直往鼻孔里鉆。口舌生津,轆轆饑腸。受香氣吸引,越來越多的島夷,餓極轉醒。
慌亂之中,避走山體。一日夜水米未進,本就饑渴難忍。再聞飯香,如何還能忍耐。便是鼻涕,皆已被吸干。然自食其味,杯水車薪,腹中猶鳴響不止。
饑不擇食,乃無上真理。餓極,草石土木,皆可入腹。更何況是無上之味。
營地中“長人”,各自胡吃海塞,無人顧及。吃到一半,忽起身行禮,又各自坐下,吃喝不提。
須臾。便有長人首領,手捧一物,徐徐抵近。
島夷下意識蜷縮抱團。卻一不留神,瞥見捧物時,瞬間石化。
華美的盛器上方,堆滿了粒粒如珍珠般皎白,還冒著熱氣的“香物”。
雖從未見過。然出于本能,島夷不停吞著口涎,眼中盛滿食欲。
劉備走到島夷面前,緩緩蹲下,又將手中漆木飯碗,徐徐伸出。
被同伴推在身前的島夷,吞著口涎壓驚。奈何饑餓至極,終是屈服。試著伸手,又急忙縮回。生怕骯臟的雙手,玷污了潔白的米粒。
劉備會意。遂取箸在手,輕輕夾起一團,送到面前。
島夷急忙伸出雙手,將米團捧住。
凝視著黑乎乎的掌心,那團粒粒晶瑩,透著香氣的米粒。島夷終未能忍住,緩緩送入口中。
稍稍咀嚼,口舌生香。一時竟淚流滿面。
在場漢人皆愣住。米飯…真這么好吃嗎。
然少時曾三餐不繼的劉備,卻有一絲感同身受。食為天。亙古不變之真理。
“米。”字,脫口而出。
“…米。”島夷艱難發出類似音節。
“米。”劉備微笑著又夾起一團。
島夷雙膝跪地。雙手捧過頭頂,猶如承接神賜一般。
米團入腹。仿佛神游天國歸來的島夷,伏地行禮:“米。”
見狀。身后同伴,各自狂吞口涎。
見劉備微笑示意。眾島夷忍耐不住,紛紛蜷縮上前。各自雙手捧過頭頂,人受一團米粒。入口后,亦淚流滿面。一眼掃過,竟無人例外。
劉備一聲暗嘆。同世為人,本不該有如此差別。心念至此,遂揮手示意。
史渙命庖人,為眾島夷,人盛一碗米飯。
雙手捧過。張牙舞爪,比劃多次,終不忍下手。于是伸出舌頭,輪換著將兩只手掌,從內到外舔凈。又用力咬斷指甲,吮盡污垢。這才伸手去抓,堆在尖上的米粒。
一頓香噴噴的手抓飯,還沒吃到一半。避入山林的家中婦孺,已聞香而來。
劉備細看,除那名巫師,島夷或皆在。
后來。薊王總結出一個規律:馴服島夷,沒有什么是一碗米飯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碗。
待島夷吃飽喝足。劉備指著一艘大舡,比劃道:“很多,米。”
最先被賜予米粒的島夷,重重點頭。沖同伴說了句島語,率先起身,向停靠在岸邊的斗艦走去。見狀,島夷紛紛起身跟隨。
劉備暗出一口氣,總歸是人類。有思考,有智慧。不過是線上線下的差距。
大舡來自巨馬水砦,民船營地。專為馴化島夷改造。內有湯池、宿舍、匠館、學校,不一而足。上船后,先沐浴更衣,分配宿舍。除去一日三餐,休息睡眠,多為學習。有譯令、博士、及來自邪馬臺國的倭人使者,悉心傳授。不求一知半解。只需能盡快構建起一個漢文明的輪廓。初嘗美好的生活,足矣。
沒有什么比追求美好,更有動力。
如此言傳身授,勤能補拙。不出數月,當能大半領會言語之意。不出三代,漢化已畢。子孫從此為漢人。
為蕩平宇內,薊國上下一心。劉備親臨開港,足見重視。奈何縱智機千變,也無人能料到。一碗米飯,盡收人心。
想想亦不意外。
饑寒起盜心。能吃飽飯,是一切的前提。島夷漁獵為生,靠天吃飯。魚腥肉膻,難以下咽。生活,不過比茹毛飲血,稍強一星半點。
驟吃一碗噴香白米飯。味蕾簇簇綻放,仿佛開天辟地。美妙滋味,宛如置身天國。如何能不淚流。
后倭人將這段傳說,代代相傳:有天子乘云上神宮下凡,授予祖先珍珠皎米,令倭人嘗天國之味。后又修建高樓港口。天朝上國,大舡往來,倭人由此開化。于篝火旁,點燃了魂之火。從此告別黑暗與蠻荒,開啟了光明的火之時代。
言歸正傳。
所幸,倭國列島,屬同一語系。雖稍有不同,亦是方言差異。與邪馬臺使,能互懂大半。問過島夷婦孺,部落巫師去搬救兵了。
不出劉備所料。
挺好。
令將岸邊茅屋,悉數拆除。
好在,時下倭人還未有在自家刨坑如廁之習慣。拆之不難。
再擇孤島對面,西北海岸一處“耳”狀海灣(美津島町尾崎),修建“對馬港”。
耳灣大致呈南北走向。略偏東北—西南。由上下兩座山丘環抱,相聚約三里。背倚半島群山,水域開闊,彎內風平浪靜,正適泊船。
得薊王令,大舡紛紛駛入彎內。先居中建起臨時泊位,吊運機關諸器。立機關塔吊,再筑一字長堤。待船內物料用盡,拆艏樓、舯樓、船樓,輔以就地取材,當事半而功倍。
只需港口初成,薊國海船,自會源源而來。開山伐木,筑港為城。一邊馴化島夷,一邊遷來半島青壯。人手充足,便圈地造墻,擴建定居點。待百子長成,率隊開拓內陸。開疆辟地,聚土封王。
新大陸,皆循此例。
千年之后,宇內盡歸漢土。
在此星空之下,大漢無可匹敵。不吹牛逼。
洛陽,黃門北寺獄。
黃門令左豐,受人所托,深夜前來:“王使君。”
“原是少令。”王允披頭散發,起身回禮:“所為何來。”
“奴婢受司徒所托,特來傳語使君。”左豐答道。
“不吝賜教。”王允再拜。
左豐低聲道:“楊司徒言,‘君以張讓之事,兇慝(tè)難量,幸為深計’…”說著,黃門令取一青瓷藥瓶在手,抵近言道:”此乃楊司徒所賜鴆藥,使君…”
無聲冷笑。王允厲聲答曰:“吾為人臣,獲罪于君,當伏大辟以謝天下,豈有乳藥求死乎!”
“張讓欲置使君于死地。明日或將轉去廷尉詔獄。若等五刑加身,生死兩難矣!”左豐再進言。
王允笑答:“前漢時,有民諺曰:‘廷尉獄,平如砥。有錢生,無錢死。’吾兩袖清風,與民秋毫無犯。此去,當以死明志。少令無需再勸,王某敬謝。”
“這…”見他去意已決,知多說無益,左豐再拜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