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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0 取之有道

熊貓書庫    劉備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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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又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誠如陛下所思所想:人,總有所求,或趨名逐利,或沽名釣譽。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那么,薊王何所求?

  若求大漢江山,斷不能給。若求裂土增封,自無可厚非。若求美人如玉,當多多益善。

  奈何人心隔肚皮。

  薊王之真心,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如今貴為王爵,位極人臣。稍后還當重用。不可不察。

  故陛下以“加九錫”相試。若薊王受領,乃犯人臣之大忌。如竇太后所言,日后必諸多設限。羅織罪名,莫須有構陷。輕則削縣,重則除國。身死族滅。

  然若薊王推辭不受,恪守臣節。陛下亦會心生警惕。因為在陛下看來,人總有所欲。有欲必有所求。無人例外。薊王乃當世人杰,自也不會例外。若行虛情假意,更需警惕。

  一言蔽之:領受九錫,顯露野心;拒而不受,隱藏野心。于是,受與不受,皆不能令陛下安心。陛下若不安心,薊王又豈得安心。

  于是,退而求其次。

  薊王索要“賜婚”、“增邑”。

  既表示對皇位“無野心”,又展示自己“有所求”。

  陛下縱肉疼不舍,卻也給的安心。

  薊王有功理應得賞,亦是理所應當,受之無愧。

  如此一來,皆大歡喜,君臣無間。

  再一言蔽之:“無野心而有所求”,方是薊王安身立命之道。無欲無求,死也。欲壑難填,死也。

  如此復雜難尋的義理交鋒,差之毫厘的細微拿捏,生死一線的精準算計。自幼身居高位,快意恩仇的劉備,又如何能知曉。正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思前想后,薊王這便起身下拜:“得諸位鼎力相扶,乃備之幸也。”

  殿中諸謀主,亦肅容回禮:“得遇明主,亦是我等三生之幸也。”

  君臣相知,莫逆于心。

  “九錫”,周朝已見記載。《公羊傳·莊公元年》:“錫者何?賜也;命者何?加我服也。”后有注疏:“諸侯有德,當益其地,不過百里,后有功加以九賜。”周時,天子會授予在道德操守、文治武功等諸多方面,有極大成就的諸侯,九種特殊器物,便是“九錫”。

  周時加九賜,無關帝位。直到王莽時,“加九賜”才變得別有用心。王莽欲篡漢,然時人皆以為,漢朝乃天命所歸,王莽本是漢臣,若冒然篡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國不正。國不正則位不穩。為名正言順,王莽這才炮制加九賜,作為稱帝的前置。加九賜后,王莽一切“如天子之制”,最終篡漢。

  “加九錫”,本是對人臣最高褒賞。如王莽、曹操、司馬昭等,皆加九錫而位極人臣。然自王莽始,凡“加九錫”之人或其子,頗多篡位者。

  王莽始作俑者,后被孟德父子,發揚光大。禪位前加九賜,成為逼末代帝王“禪讓而篡位”之標配。后有西晉司馬炎、南北朝劉裕、蕭道成、蕭衍、陳霸先,隋唐楊堅、李淵、趙匡…如出一轍,大同小異。此舉,亦成為后世權臣稱帝的基本模式。

  時至今日,孟德雖未必再有機會。然王莽已開先例。

  陛下以“九錫”加薊王。乃是以王莽故事,試之。

  薊王,究竟是輔漢,還是篡漢。

  用后世的話來說,這就是個坑啊。

  明知是火坑,又豈能縱身跳下。

  當然,亦不可逆來順受。且薊國君臣又深知陛下皇商秉性,善利益交換。于是退而求其次,先索美人,再取封邑。人地兩全,如何能不美。

  收到薊王六百里加急上表。一眼掃過,曹節先長出一口氣。穩住心神。待細細看來,又不禁冷汗直冒。

  一氣呵成,通篇讀完。饒是倒春寒夜,亦滿身大汗,猶如水撈。

  備思前后。終換作一聲長嘆。普天之下,敢明目張膽,跟陛下討價還價者,唯薊王一人耳。

  轉而再想。薊王此舉,當深得圣心。薊王之真心意,字里行間,歷歷在目:孤不要陛下萬里江山。然千里封國,多多益善。

  如此,雖不取陛下心頭之肉,卻也需陛下割肉放血。

  薊王了得!

  敢問陛下,還再“加九錫”否?

  “嘶——”看過薊王上表,陛下倒吸一口涼氣。肉疼之情,溢于言表。

  “薊王…三拒九錫,真純臣也。”陛下哆哆嗦嗦,一聲長嘆。實在是疼啊…

  萬金堂內,張讓等十常侍,各個交頭接耳。薊王三拒九錫,不正應了陛下心意。為何偷看陛下表情,竟如此之猙獰。

  “至于,薊王所求,尚書令以為如何?”稍作喘息,陛下居高下問。

  曹節豈敢攬上身:“陛下三加,薊王三拒。所謂‘事不可過三’。若再加九錫,亙古未有。何不開朝議,納百官之言,再做定論。”

  “此言甚善。”陛下這便點頭:“明日早朝,將薊王表奏公之于眾。且看百官之意。”

  “老奴領命。”曹節叩拜。

  臨鄉,薊王宮。

  三拒表書副本,已快馬加鞭,傳回國中。

  待群臣依次觀過,王太妃自簾后發問:“諸位以為如何?”

  六大謀主皆不在。薊都尹乃國之智囊:“回稟王太妃,再取二縣,指日可待。”

  王妃遂問道:“其中可有曲折艱險。”

  “料想,當無驚無險。”婁圭已想通一切:“不受九錫,另有所求。乃臣之道也。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正如我主這般。”

  樓桑令樂隱,急忙起身相問:“婁府君何不明言。”

  王妃卻已明白:“有功當取。然該取何物,又取多少,便是為臣之道。”

  “王妃明見。”婁圭答曰。

  經王妃一說,群臣紛紛醒悟。樂隱這便言道:“陛下所予,非我主所求,故不受。我主有功于社稷,理應得賞,故求之。”

  “知我主者,唯四丞也。”婁圭拜服。

  洛陽朝堂。

  陛下命黃門令左豐,誦讀薊王上表。

  百官交頭接耳,并無異議。

  細細想來。薊王當世豪杰,磊落坦蕩。所思故所想,所言故所行。表里如一,又何須遮掩。先前只增封三縣,世人皆以為恩薄。陛下欲加九錫,卻拒而不受。只求再得二縣,乃真性情使然。

  換而言之。若薊王不受九錫,再增二縣,亦合情合理。

  經一夜舒緩,陛下肉疼稍減。

  環視群臣,這便和顏悅色,居高下問:“當增封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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