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不戰而屈人之兵”計策的平衡。“和親”自是上佳之選。
如此一來。締結盟約的漢羌雙方,皆能保持一種情理和道義上的“均勢”。
若只是簽訂“城下之盟”。為取信薊王,鐘羌必出人質。且需是身份高貴之王族。故而,女豪以‘不為魚肉’,與戲志才討價還價。將“人質”,升級為“結親”。
拋開個人榮辱,就事論事。“和親”乃是最高等級的“人質”。
結盟雙方,因和親而彼此信任。若能誕生血脈,則親上加親,盟約更進一層。
女豪與戲志才,皆足智多謀。事關百萬族人生死存亡,福禍安危。無需做小女兒姿態。開誠布公,商定結盟條件。至于薊王其人如何,長短多少,不過是大勢已定后的“饒頭”罷了。
一切正如女豪所言:“作壁上觀,待價而沽”。言外之意:戲丞且看,我百萬部眾,十萬精騎,作價幾何?
戲志才“聞弦歌而知雅意”,便替主劉備開出高價:二家結秦晉之好,不知女豪意下如何?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如此,漢軍自退,羌人出山。光復西海,辟土開疆。再納河曲良馬,高原牧場。待一切塵埃落定。
皆大歡喜。
問題是,薊王同意否。
十萬羌騎,百萬羌人。兵不血刃解西羌之患。
大局當前。薊王當作何選。想必,不出意外。
翌日。心事重重的一眾羌豪,重聚沼澤王帳。
忽見帳內有數張生面孔,眾人頗有些面面相覷。女豪何意?
萬幸,女豪亦未讓眾人久等。
這便引薦:“此乃都護西域輔漢大將軍麾下,西域都護府左丞,兼領薊王宮庶子,戲君當面。”
“戲賢,見過各位豪帥。”戲志才起身長揖。
眾豪帥及王庭女巫,亦起身回禮。
竟是與李儒并列的薊國謀主。此人,乃薊王心腹肱股重臣!
“戲君代薊王出使,欲與我部結‘秦晉之好’。”女豪開門見山:“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雖極力遮掩。可王帳內凝重的氣氛,卻隨眾人收放自如的心情,渙然冰釋。
連光線都為之一亮。
“婚姻大事,不可兒戲。此…事關重大,當從長計議。”便有白發羌豪,起身答道。
女豪微微一笑:“老叔祖,言之有理。”
兵臨城下,還裝腔作勢,又為哪般。你行將入土,死不足惜。而我等卻有大把年華。難不成要與你陪葬。便有一中年羌豪起身言道:“此乃天賜良緣,大豪何必見疑!”
“正是,正是。”與會眾人,紛紛頷首。臉上揮之不去的喜色,如同自己出嫁一般。
這便是我鐘羌男兒。簾后女豪,含笑不語。心中卻徒生一絲悲涼。
有道是猛虎入群羊。便有十萬兵馬,百萬之眾,奈何皆貪生怕死,怯懦茍活之輩。又如何敢捉刀,與薊王一決雌雄。
眾人言行,皆入眼耳。戲志才卻低眉垂目,不置一語。
漢羌爭斗百年。今漢雖病入膏肓,然余威猶在。縱然有百萬之眾,亦不敢忤逆煌煌天漢。
聽你一言,我一語。聘資分文不取,還倒貼牛羊仆從不知幾許。先前老叔祖怒從心生,這便拍案而起:“敢問上使!”
怒吼如雷,震的王帳嗡嗡作響。
“長者,何事相問?”戲志才和煦一笑,面色如常。
老叔祖這便收攏怒氣,甕聲問道:“既是結親,當行聘娶。薊王可有禮單?”
到底是自家人,知道心疼后輩。簾后女豪亦不禁心生暖意。雖是城下之盟,卻也不可草草了事。讓天下人恥笑。
戲志才以手指心:“禮單在此。”
“愿聞其詳。”老叔祖抱拳。
“銅錢一億,名產千車。筑城一座,為湯沐邑!”戲志才脫口而出。
“嘶——”眾人齊吸一口沼澤熱氣。
“需是大錢一億。”漲紅了頭頸的老叔祖,仍強出聲。
“自是薊國上幣,四出文錢。”戲志才越發和煦。
“千車名產,絲綢、薊茶,斷不可少。”老叔祖又道。
“絲綢、薊茶皆滿百車。”戲志才笑答。頗多不值一提。
“筑城不可距我種輩過遠,不好收錢。”不知為何,老叔祖說著說著,竟已淚流滿面。
簾后女豪感同身受。一時珠淚滾滾。掙的不是錢,而是骨氣臉面。
“便在西傾山附近,筑一大城。內外三重,橫豎五里。可住十萬,一切稅賦,皆歸女豪所有。”戲志才肅容下拜。
想想并無不妥,老叔祖這便起身,沖簾后言道:“啟稟大豪,薊王一片真心,便,嫁了吧。”
“唉。”女豪輕輕頓首。《說文》:“唉,應也。”
所謂城下之盟。出自《左傳·桓公十二年》:“大敗之,為城下之盟而還。”意為敵人兵臨城下,被迫簽訂的屈辱盟約。然作為勝利一方。戲志才卻替劉備開出遠超羌人認知黑洞的高價。便有尊重之意。此,亦是道義。
劉備若知,必不會怪罪。
比起平羌大計,帝國三興。些許錢貨,個人榮辱,又算的了什么。
然戲志才唯一擔心,便是洛陽朝堂。王爵妻妾不過四十。薊王之所以能有七十妃,因其中五十六妃,為陛下賜婚。既是陛下所賜,便不存在僭越之嫌。然若再行聘娶,便是僭越。
簡而言之。若想與鐘羌和親。亦需經陛下賜婚。且,以后凡收入后宮,皆要陛下首肯。不然,皆是僭越。
輕則削縣,重則除國。
再細思量。似也并非絕難…
冰谷障城,中軍大帳。
將戲志才手書細細讀完,劉備遂遞給身旁李儒。李儒雙手捧過,越來越驚。書中緊要處,逐字斟酌,領會其意,這才轉交荀攸。
待荀攸看完,李儒這才開口:“主公…意下如何?”
“二位府丞,以為如何?”劉備面色如常。然正如薊王少時,呂沖以肺腑之言相告魏襲。我等皆是主公手中之刀,然卻不可替主捉刀。且不聞“不告而取,謂之竊。”戲志才代主定婚事,犯了人臣大忌。
比起風輕云淡的李儒,荀攸已冷汗涔涔。
這便搶先言道:“志才之心,可昭日月。主公切勿怪罪。”
劉備輕輕頷首:“志才為人,孤豈不知。上兵伐謀。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少生兵禍,亦是孤之所愿。只是孤身系萬民。所謂‘一發而動全身’。一舉一動,需合理合規,不可恣意妄為。婚姻大事,又豈能不告而娶。當問過母親、義父、義母,還需發妻接納為宜。即便如此,仍需得陛下賜婚。當中凡有差池,此事無成。如何能先應?”
“所謂‘先禮后兵’。可將左丞許諾銅錢、名產,先行送到。許以重利,以安其心。和親之事,再徐徐圖之。”不愧是李儒。
“如此,也好。”劉備這便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