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秦非子到秦莊公,秦人先后有五代首領以“秦亭”為邑,慘淡經營。一邊致力農牧,一邊在同西戎對峙交戰中苦苦求生。據說,秦人在此地,居住生息了三百余年。再用三百年,一統六國。
與布衣為帝,白手起家的高祖不同。秦帝國,乃是真正的諸侯稱霸。
小小一座秦亭邑,竟繁衍出如此強大的帝國。三百年困守孤城,三百年一統天下。
為何一統天下的是秦人。
或許三百年夾縫中的苦苦求生,功不可沒。
秦亭驛館。
聽聞是薊王駕到。驛中官吏,各個殷勤備至,與有榮焉。
薊王攜十萬大軍,二路并進。不等大軍壓境,賊人便相惡相殺,刀兵相向。六賊慘死其四。韓遂歸漢,只有宋建在逃。三十六部羌渠望風而降,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
隴右平定。
逃亡漢人紛紛歸鄉。便是避入豪強塢堡的農奴,亦被放歸。亦有不少秦亭舊戶,得以返鄉。或刀耕火種,辟田開荒。或客庸商隊,僦車西行。絲路流金,只需腿腳麻利,便餓不死人。
西人東來。許多地勢高突或地勢低洼,無人問津的荒丘水澤,亦被劃歸農田。先搬除石塊圍壘成堤,后平整土地,再架翻車引水,掘陂渠灌溉,荒丘遂成陂田。若遇洼地,則支渠四通,圍澤圩田,終歸有辦法。
農人以工代酬,所辟新田,皆分與農戶。待城邑修造完成,肥水自來。不求如“西官”所言,畝產六石之美田。只需三石之良田,足可溫飽。
秦亭亦有西官。西官者,西人之官也。先將無人認領的荒田暫歸官治,租與農人耕種。再領無田農戶,開辟新田。修造下回管網,改造新式宅邸。穩步推進。不滿經年,地面、地下,便皆已改造完畢。
費用需齊民自行負擔。無現錢可到貲庫舉債。利息極低是其一,能分期償還是其二。且還是一兌五之薊國上幣,何樂而不為。
誠然。借出的既是四出文錢,還回的自當也是四出文錢。于是乎,大量兩漢五銖,盡數收歸貲庫。運回薊國,重鑄成四出文錢。統一貨幣,來自始皇帝。
涼州刺史宋梟,忽然發覺,自己成了甩手掌柜。先前和薊王約定。凡流徙羌人皆歸幕府所轄。
然幾乎治下所有城池,皆有羌人流徙大營。試想,百萬羌人,拖家帶口,各自流徙三百里。必然人滿為患,遍布隴右。于是乎,分管流徙羌人的幕府屬吏,自也就遍布隴右。
久而久之。鄉邑、縣城,夷道,皆有西涼刺史府所轄,與都護西域輔漢大將軍幕府所轄,二套吏治班底。
流徙羌人無可厚非。按理說,被豪強大族釋放的十萬漢人,當屬刺史府所轄吧。結果,隴右漢民卻紛紛自投幕府西官門下,乞求安置。
為何?
除去薊國種田第一,薊王赫赫威名。最大原因便是貲庫。分期償還,利息極低。慘遭豪強盤剝,家徒四壁,孑然一身的十萬漢人,想要重振家業,資金何來?
唯有貲庫。
舉債須有擔保,已需抵押。孑然一身,如何相抵?
沒錯,以身舉債。
按下手印,簽字畫押。便有貲庫佐吏告知:列位須知,在未還清欠款之前,你不屬于你,全屬貲庫所有。
于是十萬漢人的所有權,亦被劃歸幕府。
放眼望去。除了惹不得、管不得、動彈不得的豪強大族,西涼刺史府,竟無人可管。
宋梟這才幡然醒悟。薊王所求…乃大啊。
片刻之間,略作思量。便領麾下屬吏,親赴隴山大震關,欲行認主大禮。卻被荀丞好言勸回。荀丞言道,只需心懷大義,自當水到渠成。
宋梟等人,心領神會。這便穩坐大位,且觀云卷云舒,笑看風云變幻。不提。
與劉備同塌而眠。希雷婭最近有些小小的心煩。
臨來時,母親已交待,當盡快治好薊王隱疾。奈何姐妹們夜夜侍寢,卻無人受孕。難不成,真如阿希瓦婭所言,唯有自己的亞馬遜王族血脈,才能治愈薊王的隱疾。
“我的女王,您的血脈來自神界。薊王又稱天降。或許,正因如此。凡間的女子,才無法令薊王恢復生機。”
音猶在耳,日夜回響。可是…
看了眼身邊熟睡的劉備,希雷婭心情復雜的一聲嘆息。
單我自己,又怎么辦到?
一夜無話。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
沐浴更衣,梳洗得當。
秦亭幕府屬吏與涼州屬吏,天不亮便已雙雙趕來拜見。
雖是少吏,卻也不可避而不見。
劉備便邀請二人,共進早膳。
二人誠惶誠恐,又與有榮焉。
陪薊王用膳。此事足可說與后輩,代代流傳。
勉勵一番,二人這便恭送薊王登車,繼續西行。
秦亭邑,乃絲路有名驛站。因絲路而興,方得以留存。當然,也與秦亭邑,樓高墻厚,防御堅固,未曾被亂軍攻破密不可分。
往來商隊極多。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薊王西行車隊穿行其間,沿途車馬雖遠遠避讓,可史渙等繡衣吏,卻各個如臨大敵,不敢大意。
穿城而出時,忽見城門人頭攢頭。不時響起陣陣歡笑。
劉備掀簾視之,只見高臺上,有俳優正賣力表演。
“俳”即詼諧滑稽之表演,“優”即藝人。“俳優”乃指以言語技能見長,表演夸張滑稽的男性藝人。
只見他蹲坐在地,頭裹幞巾,上身袒露,左臂下挾一圓形扁鼓,右手高揚鼓錘,不時敲擊,下著短襠長褲,赤足光腳,右腿隨鼓點不時上揚踢擊。十分滑稽,又頗有韻律。
在時下,從事這一行業的多是侏儒。專供人消遣取樂。如《漢書》有載,武帝身邊“俳優侏儒之笑,不乏于前”。上行而下效,足見俳優之風盛行。
圍觀人群,不乏西域胡商。出手十分闊綽。擇在此地表演,生意自當不錯。然而,卻不知為何,本該在貴族富豪酒宴時,表演取樂的“俳優”,淪落到街頭賣藝。
雖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卻也不該淪落街頭啊。
見車隊駐足。車內掀簾窺視之人,非富即貴。討要賞錢的童子,這便快步奔來。
一直表情夸張,逗人取樂的侏儒。見狀,頓時垮下臉來。似哭似笑,亦喜亦憂。真真假假,倒博滿堂彩。落錢如雨,卻也始料不及。
奔至車窗下,又不知該如何稱呼劉備。急切間,童子這便撲通跪地,高舉承盤。
劉備欣然一笑:“看賞。”
往身上一探,卻無分文。唉,無銅身輕,薊王何須此物傍身。
既已答應,豈能自食其言。
這便取身上玉佩,懸于車窗下。
童子歡天喜地,正要上前。不料侏儒俳優,一聲大喝:“小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