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關,障城大堂。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韓遂與邊章把酒言歡,其樂融融。說了許多前情,道了不少往事。興起處,韓遂擊箸而歌,口出乃是西州故土之樂《隴頭歌》:
“隴頭流水,流離四下。念我行役,飄然曠野。登高望遠,涕零雙墮。”
“度汧、隴,無蠶桑,八月乃麥,五月乃凍解。”
在座眾人,心有戚戚,頗多感慨。邊章更已淚流滿面。
韓遂這便罷唱,手指不及拭淚的邊章,惹得眾人哄堂大笑。拳拳之心,何須多言。
一曲唱罷,韓遂起身更衣(如廁),邀邊章同去。
邊章不疑有他,這便起身相陪。
二人把臂出堂。入偏殿,忽聽韓遂一聲大喝:“何人行刺!”
酒氣翻涌,心情激蕩。正只手拭淚的邊章,忽覺胸口一痛。低頭一看,匕首直插心頭。握匕之手,竟來自韓遂。
“呃…”
韓遂手腕一轉,將心腔剜碎。
邊章口鼻噴血,轟然倒地。右手由死死攥住韓遂左腕,呈把臂之姿。
韓遂一時間竟無法掙脫。
聽堂內腳步聲起,知眾人已聞聲趕來。急中生智,韓遂發力將邊章托起,雙腿趁機伸入其身下。將二人雙手,用戰袍遮掩。仿佛邊章為韓遂舍身擋刀,乃至二人雙雙仰面栽倒一般。
“將軍!”首先趕到二人身旁者,正是邊章心腹。
韓遂目眥欲裂:“速追刺客!”
邊章心腹卻不為所動。伸手驗過氣息,這便伏地慟哭:“邊將軍已氣絕而亡!”
“將軍!”堂內將校紛紛撲來。
韓遂正欲呵斥,忽見邊章心腹猛抬頭,眼中盡是怨毒之色:“敢問韓將軍,刺客何來?”
“我豈能知!”雙腿被壓,韓遂一時動彈不得。
不好!卻見邊章心腹,從袖中抽出利刃,奮力刺出。
“殺!”
危急關頭。韓遂將插在邊章胸口的利刃,順手拔出。揮刀抵擋。
“來人!”韓遂怒喝:“護駕!”
匕首抽出,尸身心頭熱血狂噴。邊章心腹,劈頭蓋臉,宛如厲鬼。
“韓遂匹夫,納命來!”
二人麾下將校,皆已趕到當場。見狀紛紛拔刀相向,亂戰一團。剛剛還對坐歡飲,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眨眼間便已抵死相搏,血肉迸濺。奈何早有準備的韓遂麾下,驟然發難。邊章麾下猝不及防,接連中刀斃命。
一時殺聲四起。大堂內各色男女,抱頭鼠竄,尖叫逃命。
唯有軍師閻忠,靜坐獨酌,不聞不問。
須臾,殺聲漸止。
渾身披血的韓遂,手提邊章首級。領麾下將校,重返大堂。
見閻忠悠然自得,韓遂齜牙一笑:“軍師好雅興。”
閻忠這才落杯,起身行禮:“廝殺非卑下所長。且有心算無備。料想此戰,將軍當穩操勝券。故在此獨酌,靜候佳音耳。”
“哈哈!”韓遂仰天大笑:“有勞軍師,速傳號令。”
“喏!”閻忠便從袖中取出一支鳴鏑,交給身旁護衛。
鳴鏑射空。被安置在別營吃喝的八百健勇,幾乎同時抽刀而起。瘋狂砍殺帳中作陪的邊章親信。迎著劈頭的鋼刀,已酒飲半醉的廝殺漢子,全無反應。
噗——
斷首飛落,血柱沖天。
對飲時,八百健勇各自留量。反觀作陪一方,皆胡吃海塞,先把自己放翻。頭昏眼花,腳步虛浮,站立都難,如何還能捉刀撕斗。
八百健勇如猛虎搏兔。奮起余勇,將邊章麾下精兵,盡數砍殺。又沖出大帳,撲向關城。
大震關,塢堡大堂。
宋建與雕零渾,并坐上首。
飲完杯中殘酒,雕零渾抱拳相請:“一路急行,人困馬乏。雕某已不勝酒力,何不就此罷筵。”
“也罷。”宋建這便起身:“來人,送雕渠帥入營安寢。”
“喏!”
目送雕零渾一行出堂,宋建又舉杯落座:“來,外人盡走,我等兄弟,不醉不歸!”
“敬將軍!”酒宴重啟,歡樂更甚。
親信兵丁將雕零渾一行送入營帳,聽鼾聲四起,這便悄然離去,回報宋建不提。
雞鳴時分。
一直閉目養神的雕零渾猛然坐起:“速速叫醒同伴。”
“喏!”一帳羌漢,皆聞聲坐起。
全家老小皆在薊國。若想重聚,何須多言。斬關落鎖,是唯一捷徑。
“路遇守衛,便詐說是換防。若對口令,聞‘雄關橫斷’則答‘孤城絕頂’。聞‘銅墻鐵壁’對‘固若金湯’。若口出‘一夫當關’則對‘萬夫莫開’。若是‘關東出相’則對‘關西出將’…切記!”雕零渾叮囑道。
“記下了!”
千余之眾,陸續出帳。兵分數路,撲向關墻。
斬關落鎖只是其一,還需將附近箭樓、塢堡、馬面、城墻守軍,盡數清空。為關外大軍,減少損傷。
酒宴直至夜半。喝了個大江東去,酩酊大醉的宋建,正呼呼大睡。
忽聽城頭,殺聲四起。宋建等一干守將,卻充耳不聞。
便有心腹奔走入室,放聲疾呼:“大事不妙,羌人已反。將軍速速起身!速速起身!”
連喚數聲,卻如泥牛入海,回應全無。屏氣細聽,室內鼾聲一片。知事不可為,心腹跺腳而起,含恨而去。
萬事休矣!
揮刀砍殺最后一名守軍,雕零渾舉目四望。只見麾下悍勇,接連沖上關墻,正追砍殘敵。
心知大勢已定。卻難掩心頭激動。吐盡濁氣,一聲令下:“斬關落鎖!”
“喏!”
吊橋重重落下,門閘隆隆升起。便有羌兵渾身披血,舉火而出。
遙見火光映照城門。匍匐在東坂山林內的麴氏先登,各個奮勇爭先,直撲雄關。
勁弦大作,聲如雷吼。
負隅頑抗的賊兵,被飛芒箭連穿數人。前胸后背,血噴而亡。
強弩并舉,血線迸射。慘叫連連,伏尸遍地。
麴義、高順,各領麾下精銳,過橋沖關,奪取隴山雄關。
迎著一縷朝陽。
金城關上,韓遂手提邊章首級,俯看降兵一地。
若他所料。只需殺盡邊章親信隨從數百,便可獨掌兵權。
心念至此,忽又遙向東望。此時此刻,想必宋建也已死于雕零渾之手。
大事成矣。
“軍師何在?”
“未曾得見。”
“速速尋來!”只顧廝殺,卻將軍師安慰拋于腦后。
須臾,便有麾下來報:“有人見軍師已先行離去。”
“去往何處。”韓遂忙問。
“一路東行。”
“東行?”韓遂再次東望:“軍師必前往隴山一探究竟。來人,速去護佑軍師周全。”
“喏!”便有十人,奔下關城。
千萬別出差池才好。
不知為何,韓遂心悸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