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桑醫學館。
雖經多次改造擴建。功能還是劉備最初的劃分。
一樓義舍。
自從君侯在臨鄉各處官道,設下流民營地。義舍漸變得疏疏朗朗。今日卻有不同。少有人氣的樓桑義舍,忽被圍了里三層外三層。
身著白衣護士裝的妙齡少女,正捧著盛滿一碗碗白粥的漆木托盤,快步走來。
護士乃臨鄉特有的女性職業。
自從白湖女校開門受徒,臨鄉各處均有女性業者的身影。加之君侯遠赴洛陽,家中由太夫人和夫人垂簾理政,身兼女校長的家令士異悉心輔佐。最主要乃我大漢風氣便是如此。女性的地位,在漫長的封建史上絕無僅有。故而,‘女子’亦是子。
穿過叢叢人腿。被層層圍攏的義舍中央。矮幾旁對坐三人。
正是隨船而來的潘獐兒,馬駒兒,朱獾兒。
馬駒兒盤腿獨坐。正抱著比臉還大的黑邊陶碗,咕咚咕咚的喝著香甜的白粥。只見腮幫、喉嚨上下滾動。須臾,待陶碗落下,已空空如也。
連滑膩的粥汁也被舔舐一空!
所謂粥汁,便是指粥熬好后,上面浮著一層細膩、黏稠、形如膏油的物質。臨鄉義舍里叫“米油”,流民俗稱“粥油”。
正襟危坐在馬駒兒對面的潘獐兒和朱獾兒,呆若木雞。
馬駒兒四處比劃了下,遂將粥碗堆在稍顯低矮的一摞空碗上。摸了摸半圓的肚皮,似還有些饑餓。
“粥來啦——”捧著托盤的女護士,人未至,聲已到。
眾人紛紛讓路行禮。
潘獐兒和朱獾兒一個激靈,這便起身相迎:“豆丫姐。”
“還能吃嗎?”美麗的女護士,吁吁笑問。這一路小跑,可費了不少力氣。
馬駒兒心中忽生出一絲被呵護的暖意。這便用力點頭:“能!”
“好咧!”女護士便將托盤內的粥碗遞下。馬駒兒急忙雙手接過。女護士又把剩下幾碗白粥,遞給潘獐兒和朱獾兒。再將一摞摞空碗放上托盤,準備帶走。
清空矮幾。女護士又拿起一雙木箸,遞給馬駒兒:“粥有些燙,別著急。攪一攪。”
“嗯!”馬駒兒輕輕點頭,伸左手接過木箸。
少年時,扎著總角的豆丫,總是跟在劉備身后的小尾巴。小伙伴們爬樹吃桑葚,也只有劉備會記起折一枝綴滿碩果的嫩枝拋給她。少年好友多已長大。豆丫也落落初成,青春俏麗。黃敘、太史慈,還有再后來的潘獐兒、朱獾兒,一眾少年皆沒少受她的照顧。
乃是劉氏老族長,九叔公家的長孫。母親做主,許配給了劉備少時好友,臨鄉侯府洗馬,蘇雙。并請學壇蔡祭酒,取名‘蔓’。
少年時,蘇雙與張世平往來北疆販馬。
隨臨鄉馬匹漸多,劉備便將良馬散養在西林牧民廄中。為便于管理,另設“臨鄉家馬廄”。
“家馬者,主供天子私用,非大祀戎事軍國所須,故謂之家馬也。”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家馬為挏(洞)馬。主取馬乳制酒。換句話說,家馬和挏馬,已細分成了兩個官職。一個主養馬,一個主馬乳制酒。
“列候稱‘家’也”。
故“臨鄉家馬廄”中的“家”字,不可省略。蘇雙和張世平便以侯府洗馬的身份,掌管“臨鄉家馬廄”。下設“臨鄉家馬丞”,等屬官。
兩人食俸六百石。為侯府高官。在臨鄉城中各有府邸。蘇雙與劉備自幼相識。乃是至交好友。母親將劉氏一門中,與劉備相伴長大的劉蔓下嫁。足見情誼深厚。
正當馬駒兒在義舍喝粥時。
從西林港下船的一千戶北地羌人,沐浴更衣,正被舫車送往樓桑。西林邑中,亦有一千戶羌人落籍。
樓桑令樂隱,見縫插針。沿西林邊界排建高樓、院落。安置千戶羌人。又以清溪為界,分成北溪、南溪,兩個街衢。正好安置千戶。羌人善牧羊。出后院,林中野地長滿苜蓿,可割來喂養。前院皆是良田。戶戶五十畝,為便于羌人就近耕種,樂隱已與樓桑農人談妥。用距離稍遠的百畝官田,置換西林邊的五十畝美田。
如今整個臨鄉溝渠縱橫、水網交錯如脈絡。乘車輪扁舟往返,省時省力。稍遠一些亦無妨,蹬舟不過多花半個時辰。更何況是用五十換百畝。戶戶自當樂意。
析產分戶時,樓桑長樂隱如愿晉升為食俸六百石之樓桑令。然心中一直抱憾。便是樓桑與西林邊際的這片野地。如今終于如愿。
本以為是來為奴為婢,當牛做馬。
豈料戶戶得良宅一座,美田五十畝。還落籍臨鄉,成為編戶齊民。此在后世,妥妥的精準扶貧有沒有?
千戶羌人,如墜云端。
漢家高樓,令人艷羨。以前求之不得,只能燒之泄憤。如今入住,方知別有洞天。水洗水暖水淋,諸如此類,聞所未聞。還有諸多的機關器械,更是駭人聽聞。登臨大平座再觀漢胡雜居、重樓林立,最是驚為天人。
逃…跑?
臨鄉距北地郡數千里,此去遙遙無期。路上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皆有兵丁把守。一路還需過無數要塞關卡,進出皆要傳證,如何得脫?
再說。雖除去身上鐐銬。可心中鐐銬早已暗生。生活如此美好,何須再回被燒成焦土的北地郡。
家中老人,自有農人傳授各種耕種機械,適齡子女皆入臨鄉學校。婦人重拾紡織刺繡。街衢里長亦從羌人中選募。
不出三月,便各自安居。
此都是后話。
飽食之后,馬駒兒這便起身,上三樓病舍,去看望母親。
何須華大夫出面。
名醫吉本診脈之后,遂開藥方。幾劑湯藥、丸藥、膏藥多管齊下,立即見效。
一提中醫,便只會想到三碗熬成半碗,諸如此類難以下咽的苦藥水。也真是夠了。
時下,丸劑、散劑、酒劑、洗劑、浴劑、熏劑、滴耳劑、灌鼻劑、軟膏劑、肛門栓劑、蔭道栓劑…分門別類,應有盡有。
只需對癥下藥,便可藥到病除。藥到而病不除,乃是天意。命該如此。
漢醫,才真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