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江楓和吳敏琪到達泰豐樓后廚的時候,發現后廚里每個人都在看書,那一刻江楓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高中,現在踏進的不是泰豐樓后廚而是早自習的教室。
雖然后廚里只有江建康和季雪兩個人。
江建康同志一個頂倆,搬著個小板凳坐在門口,彎著腰弓著背瞇著眼,湊近《知味》雜志一臉聚精會神的研讀。
這種認真看書的狀態,和臨近期末時在圖書館里臨時抱佛腳的學子們相差無疑。
江楓大為震驚。
江建康同志作為江奶奶的兒子,很好的繼承了江奶奶不愛學習的特點,從小就把學校當監獄,進了校門就想逃獄。為了不讀書拼命學廚,成功擊垮天賦比他好的江建國成為老爺子廚藝的唯一指定繼承人,還短暫的得到了國營飯店大廚的位置。
雖然極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當初江建國同志主主動放棄。
在江楓的記憶里,江建康同志就沒有摸過書,江楓小時候一度懷疑他爸對書過敏。
現在,可能對書過敏的江建康同志居然抱著《知味》雜志認真仔細地研讀。江楓覺得此情此景,江建康的小學老師若是看到了只怕要感動得潸然淚下。
“爸。”江楓非常感動,拿著雜志走上前去,“讓一讓我過不去。”
江建康同志坐門口把路堵著了。
“小楓來了呀。”江建康道,側了個身子讓出位置示意江楓趕快過去,眼睛仿佛粘在了雜志上挪不開。
“這故事寫的真好,沒想到許成先生不光會吃就連編的也這么好。瞧瞧他寫的你太姑奶和太姑爺的故事,寫的就跟真的一樣。”江建康感嘆道。
江楓:…
“爸,這就是真的呀,我講給許成先生聽的。”
江建康的眼睛終于從雜志上挪開,抬頭看了江楓一眼,滿臉不相信。
“你講給許成先生聽的?你太姑奶和太姑爺年輕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江建康問道。
“太姑爺講給我聽的呀,太姑爺還沒走的那前幾個月不是老犯糊涂嗎?他老把我當成太爺爺,拉著我講他和太姑奶原先的事情。”江楓道。
江建康恍然大悟,繼續埋頭看雜志。
江建康在門口看《知味》,季雪窩在里面看《知味》,這倆人一里一外橫跨了整個后廚。
江楓想了想,窩在后廚中間看《知味》。
目睹了這一切的吳敏琪:…
吳敏琪沒有《知味》看,激不激動也不緊張,反正她也不是吳家第1個登上《知味》的,她爺爺早在數年前就登上《知味》了,還不止一次。
那時候《知味》還是月刊,許成寫文章還很實誠,只講菜不講別的,連廚師講的都很少。為了拉長篇幅許成只能搜腸刮肚的想出一大串描寫菜品色香味的詞語和句子,通篇文章看下來都是大段大段的排比句。有的時候一個長句子里甚至能找出十幾個不同樣的成語,讓人都要懷疑許成早年其實是寫彎彎風的言情的。
沒有雜志看吳敏琪就先干自己的活,等其他三人誰先看完了雜志再借過來看一看。
江楓之前在江奶奶的逼迫下念完了吳敏琪的文章,現在選擇權握在他自己手中,他自然是要先看自己的文章。
因為許成把江楓的那篇寫成了短篇的緣故,文字敘述特別多,都是大段大段的,篇幅和所占頁數也是自然之中最多的。
江楓的頁數是吳敏琪的4倍,要知道,江楓的照片占比是4人之中最少的。只有一張在后廚照的全身照,一張拔絲山藥的特寫和一張李鴻章雜燴的照片,其中拔絲山藥的照片拍得分外誘人。
可能是為了突出拔出來的絲的緣故,拔絲山藥照片特寫的其實是筷子夾起來的那一塊山藥和山藥拔出來的絲,底下盤子里的一大盤山藥反而淪為了背景。
白色略有些泛黃的山藥,山藥外層裹的那一圈薄薄的糖衣被拍的清晰可見,細密的糖絲看起來就像是被風一吹就散的蛛絲,卻根根相連未見斷開。
江楓對知味雜志社攝影師的拍照技術表示了高度贊揚,又遺憾了一下這幾張圖有點小,尤其是自己的那張全身照,和吳敏琪的比起來實在是小太多了。
欣賞完了照片,江楓開始仔細研讀起了文章。
‘大多數情況下,如果由我親自操刀撰寫一篇文章的話,在文章的開頭我都會簡單描述一下廚師光輝的履歷或者食客們對他的贊賞。就算是南方小國街頭巷尾里不起眼的小攤子,我所欣賞廚師也一定有一份精彩的履歷和豐富過去。但這次的廚師讓我犯了難,他很年輕,沒有什么豐富的過去,和同齡的廚師比起來履歷單調得厲害,中途甚至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完全放棄過廚藝。
正如我在前面的文章中所提到的,前面的這4篇文章中我所寫到的廚師是我的好友韓貴山先生在日前舉辦的一個并不正規,甚至還有些瞎胡鬧意味的廚藝大賽中的前4名。雖然比賽算不得正規,但參賽選手卻出乎我意料的優秀,讓我發現了不少優秀的青年廚師,也挖掘了不少曾經被蒙塵的明珠。
江楓先生是這4人中給我驚喜最大的,在此之前我從未聽說過有這樣一位年輕廚師。雖然他同其他三位廚師一樣都是家學淵源,但…’
江楓才看了一個開頭就驚訝地發現許成在開頭的時候就寫跑偏了。
這篇文章光看開頭就不是一則簡單的美食點評。
這是一個充滿了私貨,甚至還不忘給韓貴山打廣告的開頭。
第3屆好味道廚藝大賽的報名已經開始了,開賽時間和去年一模一樣。
江楓又往后看了看,許成又寫了幾百個字的廢話,廢話中簡單交代了一下江家廚藝歷史,一筆帶過的寫了江楓重拾廚藝的原因。然后才寫到正題,也就是江楓的兩道菜拔絲山藥和李鴻章雜燴。
‘我第1次在廚藝大賽的半決賽賽場上,吃到江楓先生的拔絲山藥時就覺得很驚艷。這道菜有一種特殊的魔力,不光是火候味道的把控極佳,這是一道能讓食客品嘗到廚師喜悅心情的菜。最初我以為這是個意外,能品嘗到這種特殊的菜肴無疑是幸運的,機會有限,只需一次便會讓人終身難忘。
我曾經吃到過類似的菜肴,這些特殊菜肴的背后,都有著讓人心酸難過的故事,也正是因為這些故事才能讓廚師把感情加注在菜品里。但這道拔絲山藥是特殊的,因為這是難得的喜悅,是廚師對于愛情的美好感情。(江楓先生在做這道菜之前被他現在的女朋友表白)
時隔半年之后,因為采訪的緣故我有幸在廚房里再次品嘗到了剛出鍋的拔絲山藥。與半年前的拔絲山藥相比,我這次品嘗到的拔絲山藥在各方面都有著巨大的提升。香甜脆嫩,爽口軟嫩,外脆里糯這些我曾經用爛了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我所嘗到的這盤拔絲山藥。
變的是整個菜品的質量,不變的是菜品之中所包含的感情。我曾經淺顯的覺得愛情的憧憬很快就會消散,我第1次品嘗時的驚艷也將不復存在。事實證明可能是因為我不懂愛情,年紀大了有心無力已經不理解現在年輕人的世界了。我很高興,這份感情依舊保留在這道菜品里,作為一個食客,我希望這份感情能永遠保留在這道菜品里。
如果要給這道菜品打分,百分制的規則我愿意給它打到一個90分甚至更高的分數,不光是因為知道菜品中所包含的美好感情,更是因為這道菜品無可挑剔的口味與質量。就目前而言,我沒有吃到過比江楓先生所做的這道拔絲山藥更加優秀的拔絲山藥了。
說完拔絲山藥,我想再重點描述一下江楓先生的另一道拿手好菜李鴻章雜燴。在說這道菜之前,我不得不在花些筆墨講述一個并不怎么美好的故事,這個故事和這道菜息息相關,也正是這個故事才讓我理解為什么這道菜有如此特殊的力量。
李鴻章雜燴是…’
江楓往下看了看,接下來的兩張紙全部都是許成對于李明一和江慧琴的故事的描述。
劇情是江楓給他講述的,在細節上有一些小小的改動在,整個故事里運用了大量的排比句和各種不需要的奇怪描寫。正是這些排比句和奇怪描寫,把原本可能只能寫一張紙的故事擴展成了兩張紙。
雖然整個故事充滿了各種不必要的廢話與排比句,但平心而論許成的文筆還算不錯,各種描述也10分到位。如果許成覺得寫美食評論無法充分發揮他的才華,想要轉而去寫言情的話,估計也能有不錯的銷量。
江楓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故事,發現只剩下一小點有關于李鴻章咋會和他自己的描寫了。
‘正因如此,李鴻章雜燴成為了一道和拔絲山藥一樣特殊的菜,只需一口便讓人止不住的想落淚。故而雖然這道菜從口味,刀工,火候和調味等方面上來說都遠不如拔絲山藥,但我依舊十分推薦這道菜品。如果各位時刻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落淚的話,我建議品嘗這道菜時最好還是找一間包廂,畢竟我們都不想在外人面前哭得太難看。
如果打分的話,拋開這道菜中所包含的感情以及給食客的特殊體驗,我還是愿意給這道菜打出一個及格分。菜品的難度首先擺在那里,各方面也挑不出什么太大的差錯,如果不介意一邊吃一邊哭的話還是可以一試的。
江楓先生算得上是今年在廚藝界新起的一匹黑馬,家學淵源,基本功底十分扎實,在廚藝上的創造力與領悟力更是驚人,我相信很快他就能在名廚路上擁有一席之地。唯一一個算不得缺點的缺點就是,在他的身上我看不到什么強烈的個人特色,很難判斷他真正擅長的菜品是什么。我同他的父親和爺爺有過短暫的聊天,他似乎很樂于嘗試新的東西,所學甚雜,學習的速度很快卻又不去精學,也不像是囫圇吞棗。
幾年前我曾在大洋彼岸同彭長平大師淺談過幾句,彭長平大師說中華廚藝博大精深,近些年來中餐系的廚師也出過不少優秀的俊才,但依舊無一人可與曾經的泰豐樓主廚江承德大師相比,甚是遺憾。湊巧的是,江楓先生正是江承德大師的曾孫,時光輪轉,一切仿若從頭開始,只望他能重續舊日光輝。’
看完了整篇文章的江楓:…
雖然許成對他的評價十分之高,在結尾還提了提彭長平與江承德給江楓排了一下身價,但是他看完整篇文章記住的居然只有李明一,江慧琴和陳媽媽。
尤其是江慧琴在唐人街里問陳媽媽的那一段,江楓都要懷疑許成是不是和他一樣看過記憶。人物刻畫得入木三分,運用各種手法烘托了那個時代的無奈,殘忍與殘酷,簡直就是一段可以作為語文閱讀理解的描寫。
問題江楓都想好了,畫線段落中運用了三個冷漠,請問這三個冷漠分別代表了什么意思。
江楓又把文章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結果記住的依舊只有李明一,江慧琴和陳媽媽。
江楓感覺許成對于陳媽媽的描述比對他的都要多,他的專訪仿佛只是順帶的,這篇文章真正的主角其實是李明一,江慧琴和陳媽媽。
到底是哪出問題了?
江楓陷入了沉思。
江建康已經看完了《知味》,這拿著雜志向吳敏琪走去問她要不要看。
“爸,你看了我那篇嗎?”江楓問道。
“當然看了。”江建康的表情就像是剛看完電視劇,迫不及待想要跟人分享劇情的江奶奶,“寫的簡直是太好了,那個陳媽媽真是太可惡了,我看了都覺得毛骨悚然。”
江楓:???
“還有呢?”江楓追問。
“你太姑奶和太姑爺當年真是太不容易了,兩個人跑到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國不國家不家的,家里還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也難怪你做的李鴻章雜燴讓人那么想哭。我要是做菜的時候想到這種故事,我肯定也心酸的難過得想哭啊。兒砸,你下次做菜的時候想點別的。”江建康感嘆道。
江楓:…
爸,你還記得其實那篇文章是我的專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