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隱回首。
瞬間捕捉到船尾處想要縮回的目光。
是一名披著土黃色袍子的中年人,身上還打著補丁。
對方見自己的視線被捕捉到,訕訕笑了笑,揮揮手算打了個招呼,而后便將腦袋垂下不再對視。
秦隱眼神如刀,剛剛一瞬間的掃視心中已經對這人有了大概的心理畫像。
油滑世故、小心謹慎。
反倒不像一個修行之人,因為對方眉目中沒有那股身為靈修者的氣勢,反倒是小心翼翼的觀察四周。
很明顯這是一名懂得生存之道的家伙。
明明更像商人,卻穿著補丁衣服。
明明與諸多靈修者同船,卻偏偏看上去沒有半點氣勢。
莫非是扮豬吃老虎的人物?
那自己需要小心了。
秦隱回過身來,懷里的畢方也將那個長長的哈欠打完,因為剛剛它啥都沒看到。
有這功夫還不如多睡一會。
個小體弱,最是需要進食休息呢。
直至秦隱回過頭去,李斷潮才終于輕舒了一口氣。
三指交錯間按于眉心,指尖紛亂間,他瞳孔深處的光澤終于隱去。
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秦隱剛剛的模樣。
單看面孔,是個少年。
但坐姿筆直,眼神的冷漠與鋒銳,卻完全與年齡不符,竟有險些將自己看穿的趨勢。
果然這通天之陸,奇人輩出。
自己那東海望靈一脈,人丁稀薄,自己也是走了這江湖多年,卻還真沒“看”到過如此怪異的靈。
東海望靈術,雖然一字之差,卻和風水堪輿的望氣法乃天壤之別。
他師父的師父講過,這門功法,是窺天道的奇門手段。
門中弟子,無不是擅風角、星算之人。
所謂望靈。
以神雷開天目,看的是吉兇、氣運、修行等等諸多因素糾纏一起的統稱。這功法沒有什么窺天道損自身氣血的邪門講究,但旁人命靈看多了卻容易讓人陷入瘋癲之境。
若說修行,真看口訣定然會聽起來如天書一般,所以入門后全靠個人積累感悟。
他李斷潮在這江湖摸爬滾打三十年,倒是也摸出了自己的門道,自然有一套判斷的方法。
雖然也時時不中,但就憑他三成的言中,也算通天本事了。
靈修者,引天地靈力入體。
從引靈開始的那一刻起,這個人便和這這天地產生了一定的溝通。
而在常年靈力浸染之下,人的身軀也自然會產生相應的變化。
不單單是力氣、靈力、修為、氣色…
而是這以人為本源產生的某種氣場。
審靈,辨色。
以靈力開的天目中,自然能夠隱隱看到這些人的如霧命魂。
這船上,要命靈之色最深的,當屬剛剛的云中一條棍,孫不笑。
只是那隱隱的命靈霧氣,是黑色的。
這是煞,而且帶著兇。
若不是本人性惡,那便是命中有兇。
當然,能兇到什么程度,會不會死人便不是他能看出來的。
這種強人,游走江湖,日日都在搏命,所以千萬不能被那嬉笑怒罵的猥瑣樣子給騙了。
所以,他李斷潮去涉林崖堪輿,找靠山也不能找這種命靈黑中發污之人,不然遇了險,自己便是那第一個擋刀的。
而其他人,因為場中沖突持續時間較短,也不太可能給他過多時間仔細審靈辨色,只能粗略看看。
紫色道袍人命靈之霧濃厚,隱隱泛著淡紅,再加上剛剛談吐之姿與目中神態,可以判斷這是主修平和一脈的道家中人,修為雖在這船上排不上第一,但也是前列了。
那岳訓庭,言談倒是正義,可惜本領確實不足,命靈霧氣白色寡淡…這不太妙,庸碌之人好懲強扶弱,恐怕死的比惡人還快。
抱刀的男子,命令之霧中隱隱可見旋渦,這說明他的修為已經足夠影響到自己的命魂了,他的修為還在紫袍人之上,剛剛和孫不笑的散漫態度,也能斷定對方必然有某種依仗。
所以,按照常理,他李斷潮此行可以賣好于那抱刀男人,混個同行。
剛剛無意間掃過船首靠窗之位時,卻看到一片并不算濃郁的銀白命霧里…竟有著似牛毫一般的明黃。
黃土居中央,連陰煞白都蓋不住那細細的明黃,這代表的是吉。
而且,明黃還有著另一層之意。
它代表著貴不可言!
這等命靈霧氣的顏色以往所見之人里,往往萬中無一。
麻衣草履,這等打扮談不上富貴。
眉間風霜,冷冽如刀,這也不是富養之人能有的氣質。
所以再往深一層推斷,那就說明此子命格在將來恐怕勢必一路走強!
這是貴人種子!
更何況,剛剛對方回首的瞬間,他還看到了什么!?
背著身子還看不到,轉過身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命靈霧氣里瞬時燃起的一道赤紅煙柱。
似狼煙一般,他發誓從無看過那般精純的紅色。
這種紅,不是代表血兇的紅,而是那種赤陽狂絕的紅。
在他自己總結的望靈門道里,代表的是…修行一途!
所以他甚至都不敢再多和秦隱對視幾眼,慌忙伏下了身子。
李斷潮的心臟怦怦直跳。
現在心中的秤砣已經快全數轉移到秦隱身上了。
要不再望最后一眼?
呼出一口氣,悄悄抬頭,發現少年已經回過頭去。
他咬牙也顧不得太多了,指尖再按眉心。
依然是那片不薄不厚的銀白命霧,依然是當中那道細如牛毛的一絲明黃。
只是怎的又沒了那道狼煙一般的精純赤紅?
難道剛剛是錯覺?
亦或是,這是個變數?
怎么以往屢試不爽的望靈術,在此刻開始出現亂子了呢?
三指交疊成印,將望靈術退出。
“我說你這方士,神神叨叨著啥呢?咋著這是想給船上的人都走上一卦?”旁邊一名拄著斧頭的黑毛大漢,皺眉看著李斷潮。
面容油滑的黃袍方士瞬間僵住,然后臉上瞬間變出一張諂笑的臉,“這不是想賺點船錢嗎?這位威風大爺要不走一卦,一兩銀子即可。”
“滾,灑家可沒這功夫聽你扯犢子,你剛剛礙著我聽樓下小娘子唱曲兒了,再叨叨一斧頭劈了你。”黑毛大漢兇神惡煞的喝道,嚇得李斷潮連忙縮脖不敢再言語。
“這剛剛打了個大哈欠,渾身真舒坦。”
畢方將視線從秦隱的下巴挪開,眼神發亮的看向前方那片越來越近的林子。
果然都說東離好,不過隔了一條江,便仿佛又回到了春天。
你看那樹林還是郁郁蔥蔥的。
里面恐怕有…
很多漂亮的母雀子吧。
畢方的眼角彎成了兩道拱形,小舌頭更是激動的開始打顫。
“東離境,無竹港,到了,各位船客準備下船吧。”
船師的吆喝聲從下方傳來。
二層飛廬內的一眾修行者們,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后,全都默默起身。
當然也包括船尾處滿臉堆笑的李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