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間。
先前還躁動不安的議事廳。
眨眼陷入落針可聞的寧寂。
余下三位富商,均在錯愕不已的狀態下,被寧軒轅逐一送上了路。
良久,寧軒轅雙手揉臉,隨后,慢條斯理得點燃一根煙,滿堂戚戚然,無人打擾。
灰色小馬甲。
白色襯衫。
袖子捋起。
此時此刻的他,斯斯文文中,又散發著一股放蕩不羈的韻味,側著腦袋,眸光冷厲,口中煙火寥寥,似乎在想些心事。
“處理干凈了。”
袁術從隔壁單間走了出來。
寧軒轅兩指夾煙,放在嘴角許久,直到煙灰落地,這才反應過來,“樓下等我,馬上出來。”
袁術疑惑道,“最近走神的次數貌似越來越多?”
寧軒轅迅速掐滅煙蒂,雙手頗為浮躁得重重揉過兩側太陽穴,神情陷入陰郁。
他孤家寡人,感情保守,不到最后階段絕不輕易動情。
此時此刻,為了一個天真爛漫的女生,義無反顧,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護她,本應高興,更該開心。
男人的至高榮譽,是不惜一切代價,替心愛的女人,遮風擋雨。
可,為什么逐步冷靜下來之后,心頭又布滿了愧疚感?
某個一瞬間。
他的腦海中,再次閃現出了一道柔弱的身影。
三九寒冬。
山巒綿延,萬物蕭索。
她站在高高的山崗,一只手扣著掛在身后的背簍繩索,一只手落寞得對著虛空,緩緩搖擺,以作告別狀。
她目光盡頭。
是云,是水,還有這輩子告別了,也許再也沒機會見到的他。
人世茫茫,隔山又隔海。
再見兩相難。
“那時候家國使命大于一切,兒女情長不可取,不敢取。”
寧軒轅自嘲一笑,點燃第二根煙。
過去了這么多年。
還是忘不了,不敢忘,甚至冥冥之中,總是被那道柔弱,嬌小的女子身影所羈絆,束縛。
談不上魂牽夢繞。
只是…
“將軍,找了這么多年,始終找不到小草的下落,也許…”
死了兩個字,他不敢提及。
當年,袁術和寧軒轅并肩作戰,是深入那座廣袤山巒的特戰小隊成員之一。
關乎那個名為陳小草的小女孩,他自然印象深刻。
故此,寧軒轅只要點到‘情’之一字,袁術就明白了寧軒轅在說些什么。
這些年。
無數女子蜂擁而至,試圖占據寧軒轅的內心。
然而,歷來為人正統,心性堅韌的他,唯一的一段感情羈絆,只有這個喚作陳小草的女孩。
甚至,曾經一度為情所困,畫地為牢。
“找不到,也許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縱他權傾朝野。
官封一品,位極人臣。
到頭來,找一個人,找了一年又一年,仍舊杳無音信。
除了死了。
寧軒轅想不到第二個理由。
“你那邊的人都撤了吧,不用找了。”
寧軒轅揮揮手,突然吩咐道,這等于堅守了幾年的渺茫希望,在這一刻,正式土崩瓦解,被迫放棄。
也該如此。
逝去的歲月。
舊夢里的人。
就讓她隨風而去了。
若是再想起,只會徒增煩勞,兀自傷神。
“好的。”
袁術沒有異議,點頭表示遵從命令之后,又道,“我下樓開車。”
關門剎那。
空蕩蕩的房間里,突然傳來微弱的哼唱。
斷斷續續,低沉嘶啞,聲聲催人老。
‘青青河邊草,悠悠天不老野火燒不盡,風雨吹不倒青青河邊草,綿綿到海角海角路不盡,相思情未了無論春夏與秋冬一樣青翠一樣好無論南北與西東但愿相隨到終老 啦,啦…’
你說你的命,會像河邊的小草一樣。
坐看春夏秋冬,人情寒暖。
屹立不倒。
可,我,找了你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
終不能再見一面。
袁術站在門口,沉默了良久,長嘆數口氣,這才轉身下樓。
世間文字八萬個。
唯有‘情’之一字,最傷人。
古人,誠不欺我!
第二天。
寧軒轅去了趟天空之城。
作為,蘇杭本土,地標性建筑之一的大型房產,縱然中途更替了三代掌門人,可依舊備受矚目。
如今,第三任金主,尚未浮出水面。
天空之城的項目改造,已經進入尾聲。
主打商廈,賣場的A,B兩幢連體大樓,三天前便投入了運營,人流量的逐步增加,證明了潛力和號召力,還在。
余下的C座,D座,目前沒透露出具體朝哪個方向運營。
倒是占地面積數千平的廣場,來了不少工人,進行測繪方面的工程,外界傳言,這邊要起雕像。
大概率是天空之城背后的金主,自己的雕像。
人嘛。
到了一定地步,便想著眾生為自己歌功頌德,迷信一點,這么做,貌似能積攢香火,爭取百世流芳。
今天氣溫降得有點低。
獨自進入A座的寧軒轅。
從接管天空之城那一天起,還真沒好好得原地觀覽一遍,而大廈頂樓,袁術為自己準備的辦公室,也尚未入駐新主。
茫茫人流,擦肩而過。
寧軒轅本沒多想,剛靠近電梯口,突然發現絡繹不絕的人影中,有道目光,既訝異,又不敢置信得打量著自己。
他的直覺,向來靈敏。
兩兩對峙數秒,幾乎同一時間,彼此認出了對方。
那道遠在幾米之外,十足訝異的眼神,已經收斂眸光,一番猶豫之后,還是走向了寧軒轅。
寧軒轅不得不感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容芷。
念書時代,當之無愧的班花。
一個出身自普通工薪家庭,卻因為動人容貌,讓她在學校的地位如同名門公主般矚目耀眼的女生。
十年不見。
曾經的班花,已經沒了那份靈性,轉而濃妝艷抹,黑發盤起,有股職場精英的韻味,也有點油滑世故。
蹬蹬蹬!
容芷嫣然一笑,左手拎著手提包,大大方方走向寧軒轅,客氣道,“多年不見,你還好嗎?”
少小離鄉。
十年變遷。
縱然共處同一屋檐下讀過書,可,日子過得久了,再在社會上磨礪幾年,很多同學關系,都變得疏離了。
寧軒轅按下樓層,抽空答道,“還好。”
故人相逢。
沒有激情與喜悅。
平平淡淡。
或許,這大抵是很多人,離開校園多年后,再次偶遇同學的真情實感。
無奈也合理。